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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考試

想到這裡,他又嘆了口氣。

邵嗣武敏感地注意到了父親的變化,興奮的神情一下子凝固住了。

「大郎今年二十了……」邵樹德伸出手,拍了拍兒子的肩膀,神色複雜:「當年還是個小不點,一晃長得比為父還高了。阿爺撐這個家,撐得很累啊。你能為父分憂,甚好,甚好。」

「阿爺……」邵嗣武看著父親的面容,有些哽咽。

父親英明神武、威嚴厚重的外表之下,不知道隱藏著多少憂愁與疲憊。但他從來不把這些東西表露在外面,而把所有的負面情緒全部牢牢壓制在心底,不讓任何人看到他的疲憊、擔憂和恐懼。….

邵嗣武若有所悟。

如今這個世道,你一旦讓人窺破了內心的軟弱與害怕,打破了智珠在握、舉重若輕的形象,便是群狼分食的局面。

這就是一個不存在規則的動物世界,是千餘年來上位者最難的時代,因為他們沒法藉助君臣、綱常、道德來輔助統治。忠義之士比祥瑞還稀少,每個人都是潛在的造反者,父親沒弄得滿頭白髮,已是非常不錯了。

「阿爺放心!」邵嗣武心中一熱,道:「兒一定奮發進取,平滅契丹,為父分憂。」

「你這話是真心的。」邵樹德一笑,彷彿大熱天吃了冰鎮西瓜一般舒爽,不過很快又沉默了。

邵嗣武靜靜站在身旁,神色同樣很複雜。

「待你二弟打完蜀中後,阿爺便冊其為太子。」邵樹德突然說道。

邵嗣武臉色黯然。

野心?他不是愛做夢的少年,清楚地知道那個位置離他很遠,遠到讓人絕望。

但——真的沒有哪怕一絲絲的念想嗎?

他不想自欺欺人。縱是原來沒有,但總有些人明裡暗裡提野心都沒有是不可能的。

只能說,人本身就是複雜的,不確定的。沒有絕對的善與惡、聰明和愚蠢、勇敢或怯懦,所有的東西都有正反兩面。

父親勇武、寬厚的外表之下,內心陰暗之處不知道藏著多少不為人知的恐懼、邪惡。

他經常給弟弟妹妹寫信,關心愛護之情溢位紙面,但反面又是什麼呢?

邵樹德拉著兒子的手,在大堤上漫

步徜徉。

夏魯奇忠實地跟在他身後,見證著這對父子間的喜怒哀樂。

「過完今年,便回來成婚吧。張家女兒等了你很久了。」河風凜冽,邵樹德停了下來,靜靜聽著對岸急促的戰鼓聲,卻連看都沒看一眼。

「是。」邵嗣武應道。

「別這麼垂頭喪氣。」邵樹德笑罵了一句,道:「你是玉孃的孩子,是我的長子,怎可如此氣度不穩?有些話我只對你說一次,阿爺也曾懷疑過自己,也曾擔憂過戰局,甚至曾經恐懼過要眾叛親離,不都闖過來了?這天下沒有人是神,一個都沒有。是人就有七情六慾,就會犯錯,但他至少應該能夠很快地改正錯誤,調整心情,向前看。你才二十歲,建功立業的志氣都沒有嗎?」

「阿爺……」邵嗣武有些慚愧。

「知道阿爺為何派你去安東府嗎?」邵樹德問道。

不待他回答,邵樹德便自顧自地說道:「因為你是我的兒子,我看著長大的兒子,我傾注心血的兒子,我盼望成才的兒子,我希望他幸福一生的兒子。我信任我的兒子,僅此而已。」

「婚禮舉行完畢之後,便帶著新婦去安東府。」邵樹德又說道:「遼東之事,千頭萬緒,幹了一半就回來,哪有那種好事?我的兒子不能是廢物,好好做,阿爺一直在關心著你。」

「遵命。」邵嗣武神色振奮,大聲應道。

邵樹德轉過身,倒揹著雙手,看著滔滔不絕的大河。

年紀大了,對親情就愈發在乎。大郎今天如果在他面前有任何掩飾隱藏或虛情假意,都逃不過他的火眼金睛。

與文官武將鬥心眼,本來就已經很累了。如果在兒子面前還故意玩弄權術,那就太沒意思了,這也不是他的性格。

大郎,其實不錯,至少透過了他今天的考試。

二郎從蜀中回來後,還得長談一番,也算是一番考試。考試的內容很多,但邵樹德只關心其中一項,而這項考試的結果,直接決定了他的態度。

孤獨麥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