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世情如此,他有什麼辦法?
今上這個人,人到暮年,手段愈發可怕。幾年前江南連造大案,多少大家族灰飛煙滅,舉家去了遼東?那些武夫、狗官,心狠手辣起來,簡直比當年的王卞還可怕——還好,在正月的時候,王卞那個老武夫沒熬過寒冬,蹬腿死了。
作了一輩子的惡,竟然富貴已極,臨死前兒孫都聚在床前,讓他含笑離世……
這個天下,好不了了。
孔光嗣覺得自己改變不了什麼,不如順應大勢。
當然,他覺得自己還是有底線的。
今上並未對儒學一脈趕盡殺絕,進士仍然是最重要的學科,只不過抬高了雜學的地位罷了。在這樣一種情況下,他覺得沒必要和聖人對抗到底,更何況他們也沒什麼對抗的資本。
武夫桀驁起來,管你是什麼人?朱瑾那廝當泰寧軍節度使的時候,孔家被敲詐走了多少家財、土地?交了多少賦稅?甚至就連為家族服務了幾輩子的僕役、小廝,都被拉丁入伍,充軍打仗,有道理可講麼?
與朱瑾那些人一對比,今上算是講道理的了。
“唉!”戀戀不捨地看了一會繁華的街景後,孔光嗣坐回了桌前,喝起了悶酒。
馬上就要入宮面聖了,面完聖,他還要西行前往波斯。
每每想起這件事,他就覺得很不真實。
孔家傳承千餘年,似乎還沒遠行西域的吧?雖然他還年輕,但波斯哎,去一趟不得幾年?會不會水土不服,客死他鄉?
孔光嗣不敢想,但也不敢拒絕。
傳詔的中官說得很清楚,讓他去波斯弘揚儒法,與波斯“大儒”辯經,讓他們知道華夏傳承千年的名教底蘊。
離了個大譜!
波斯人會聽這個?他們能欣賞這個?不是說儒法不好,實在是波斯人學不來啊。人還有水土不服呢,儒法去了沒根基的地方,很難得到別人的認可,更別說傳承了。
但聖人就是有一股自信,認為波斯連戰連敗之後,會覺得中原的什麼東西都是好的,會盲目學習。
這——唉!
不過他的心中,確實也因此多了幾分自信。
前唐攻西域的時候,那些國家一開始也不認你,舉兵相抗,兇悍異常。但被打服了之後,就開始如飢似渴地吸收中原文化。
譬如於闐國,除了釋家一門獨大之外,儒學也非常流行,豪門大族、官宦子弟多有學儒者。
再比如渤海國。粟末靺鞨雖然不是野人,但也文明不到哪去。但認識到前唐強盛的國力、繁榮的文化之後,全面漢化,儒生遍地走,開口孔孟之道,閉口成仁取義,慢慢地變成了海東盛國,肖似華夏。
波斯,或許也能這樣吧?
想到此節,孔光嗣心中有點熱切了起來,不由得多喝了兩杯。
也罷,就去那邊看看。
堂堂華夏,萬邦來朝,傳承千餘年的學問,又怎麼可能差呢?聽聞波斯也是西域盛國,華夏春秋時期就已經建立了王朝,有文法、有學問,人傑地靈,英才輩出,若能把華夏的文明傳播過去,也是一樁可流傳千年的美談。
屆時,後人或會提及他孔光嗣的名字,也算是流芳千古了,美哉!
喝完酒後,孔光嗣藉著微醺的狀態,閉目思考抵達布哈拉後,該怎麼與波斯士人談一談“禮樂”的概念。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