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詔之核心在於兩京,即西京大理府(大理)、東京鄯闡府(昆明)。”崔光表說道:“南詔起自大理,艱難以後重點經營東京,其國主也經常蹕臨鄯闡府。兩京戶口眾多,且耕且織,有糧有錢。唐玄宗天寶七年(748),南詔擊破白蠻,遷西爨()二十萬戶於西京,光這波就不下百萬人。四方節度使拿什麼與國主鬥?況南詔不如中朝廣大,兩京屯有重兵,邊地有亂,立時便可殺至,卻要方便多了。”
“不過——”說到這裡,崔光表賣了一個關子,道:“現在的南詔節度使,與之前又不一樣。閣羅鳳那會,南詔節度使多為大將,而今卻是部族首領,實力比以前強太多了。”
眾人聞言默默思慮,以前的節度使沒根基,現在的節度使根植於自家部族,南詔國主怕是也難以輕動。南詔朝堂上的變動,也影響不了他們的地位,比如東川節度使楊幹貞就歷仕兩朝,蒙氏、鄭氏都拿他沒辦法。
“二十萬戶怕是有誇大。”陳逖不服,道:“南詔才多大點地方,且山勢連綿,才能養幾個人?”
崔光表聞言不悅,道:“縱有誇大,但南詔全國百萬人口卻還是有的。鹹通年間,高駢與南詔廝殺,俘斬十餘萬,戶口不多,如何能有這許多兵?”
“這個數字怕也有誇大。”陳逖說道:“即便不是大言,部落之丁口卻也不是南詔王可隨意呼叫的。”
“唉,懶得和你多說。”崔光表愈發不悅,道:“從前唐玄宗朝算起,一直到鄭氏篡位,南詔有幾年不打仗的?我告訴你,一百五十餘年,和平光景最多四五十年,其餘時候都有戰事。或在征討蠻部,或與唐鬥,或擊吐蕃,忙得很呢。其國主南征北討,國中上尊號‘驃信’,意為驃人之主。烏蠻、白蠻、驃人,皆為南詔治下百姓。你不懂就不要說話,兀自讓我生氣。”
陳逖氣結,於是低頭喝悶酒,不再理他了。
王徹看看崔光表,又看看陳逖,搖頭嘆息。好好的討論,到最後變成了意氣之爭。
“我說,李公南征,能贏麼?”為緩解尷尬的氣氛,王徹轉移了話題,問道。
“若只有蜀兵,難說。”崔光表說道:“但有北方勁兵,或有幾分機會。唐玄宗時,劍南節度使鮮于仲通徵南詔,八萬大軍傷亡六萬,慘敗而歸。隨後劍南留後李宓又從劍南、安南發兵,夾擊南詔,七萬人全軍覆沒,李宓沉江死。但到了大曆年間,吐蕃、南詔聯兵侵攻,代宗發神策軍四千、幽州兵五千南下,另有邠寧、鳳翔、山南西道兵數千,數戰數捷,復維、茂二州。范陽勁兵追擊甚急,大渡河之戰再破敵軍,賊人士氣低落,一路潰退,飢寒隕於崖谷死者數萬人。德宗時,幽州兵復至,再破南詔、吐蕃,賊人聞燕地口音而遁。”
王徹聽了為之神往,這幽州兵也太勐了,盧龍節度使怕是一家就能滅了南詔。奈何是逆藩出身,不是什麼時候都尊奉唐廷號令的。
“今李公帳下亦多燕人,他如此挑選,想必也是看到了當年范陽勁兵的勇勐。”王徹說道。
“現在的范陽兵,怕是不太成了。連晉兵都打不過,奈何。”崔光表搖了搖頭,說道:“其實,我更想看到范陽勁兵西征。早先風傳聖人要親征西域,怎麼就沒動靜了呢?”
“國中尚有戰事,聖人如何能離京?”王徹嘆道:“比起西域,南詔讓人提不起勁。”
“是啊。”崔光表點了點頭,喝下一碗酒,道:“前唐之時,才智傑出之士多願往安西節度幕府效力,留下諸多不朽詩篇。其實我也願看到聖人西征,立鐵柱紀功,何其快哉!”
“今歲考題不會就是有關西域的吧?”王徹突發奇想,問道。
眾人一聽,哈哈大笑,連稱不可能。不過,私下裡又決定回去後就在這方面下功夫,有備無患。
“話說,國朝若拿下西域,便有幾分崢嶸氣象了。”崔光表喝完酒,臉色通紅,大聲道:“拿下南詔,算不得什麼。拿下西域,方有虎視之資。”
“那還不好好鑽研學問?若考上了進士,說不定便有伴駕的機會。”沉默了半天的陳逖說道:“崔梲、崔邈之輩,高中狀元,得以常伴聖駕,想去哪裡不行?”
說到這裡,他有些酸熘熘地看了一眼崔光表。這狀元,怎麼總是姓崔呢?
“田遠這話倒沒錯。”崔光表說道:“大夏立國已逾十年,而今四海昇平,國勢蒸蒸日上。不消多說,這又是一個正朝。狀元是不敢想了,若能僥倖得中進士,便已可光宗耀祖,告慰先人。”
眾人下意識點了點頭。
一開始的新朝科舉,其實並沒有那麼大的吸引力。很多人寧可隱居,也不願意讓子孫出來考試。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大夏的根基越來越穩固,地盤越來越大,如果不出什麼意外的話,這絕對是一個煌煌大朝了,於是願意為新朝添磚加瓦的人越來越多。
而他們的參與,也進一步夯實了這個朝廷的基礎,漸漸形成良性迴圈了。
可千萬不要小看這種良性迴圈。因為它可以潛移默化人們的思想、觀念,在不知不覺中一點一滴改變社會的風氣。
喜歡鋌而走險的武夫,如果看到周圍人都說這個朝廷看樣子很不錯,會延續很久,我要出仕做官,那麼他想作亂的時候,心底裡就會多一道枷鎖。不是說不可能作亂,而是阻力比以前大了,且這個阻力還是來源於社會風評,來源於他自己的內心。
邵樹德曾經與宰相們討論過這種情況,他稱之為“以時間換空間”。
長安城這座小酒館內各地士子們的交談,從側面印證了這種戰略的可行性。
活得久,果然是有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