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郎顯然有些怕了。
他不怕今上,但害怕一輩子窩在山裡,於是換了個話題,道:“三哥,那四輪馬車看著挺好的,咱們能買一輛回去嗎?應不復雜,回去拆了看看,再找人打製,以後用來運茶,應該很方便。”
“聽聞是內務府造的……”三哥有些遲疑:“他們拿來賺錢的買賣,怕是沒那麼容易允許外人造。不過確實不錯,比騾車、驢車強多了。拿來運貨的話,我估摸著能省一半錢,甚至不止。”
“只要能讓咱們造,聖人他就是睡了前唐何皇后都沒事。”七郎得到三哥肯定,又嬉皮笑臉起來,嘴上不把門了。
三哥氣得踹了他一腳,道:“快趕路!”
七郎摸了摸屁股,當先趕著馬車走了。
三哥不放心,追了上來,語重心長地說道:“我知道你年輕氣盛,還當過武夫,對誰都不服氣,但今上不一樣。”
“如何不一樣?”七郎問道。
“今上對咱們商徒有大恩。”三哥面容嚴肅地說道。
“恩從何來?”
“此番出外,咱們沒帶多少銅錢。”
“這事我也奇怪呢。”七郎是第一次出門,對這些確實不太明白,問道:“不是還有絹帛麼?”
“那絹帛是賣給長安大戶人家做衣裳用的,不是當錢使的。”三哥說道:“大兄懷裡揣了一疊長安坊市的銀元票,這才是做買賣用的。”
七郎似乎一下子想明白了,他之前見過此物,只是不太上心罷了,沒細想。
“明白了?”三哥斜睨了他一眼,又道:“有這東西,買賣能多做好幾倍,百姓也得其利。”
因為貨幣問題而黃掉的生意有多少,商徒們心裡有數,那簡直不可計數啊。有了銀元票,一年多賣多少茶?而茶賣得多了,價格也會慢慢下跌,老百姓也能得到實實在在的好處。
茶如此,其他商品難道不是這樣?
說白了,這個天下其實沒那麼缺貨,有些商品本不該那麼貴。便如他們家,以往都是從茶園中挑最好的一批拿出去賣,多了也賣不出去。但現在拿著銀元票詢價的客商多了,以往賣不掉的茶葉也可以向外出售了,這就增加了收入——賣茶的增收,買茶的也得利,官府更能多收一點榷茶錢,簡直皆大歡喜。
“照你這麼說,聖人豈不是咱們商徒的祖師爺了,該建個祠供奉香火。”七郎傻乎乎地問道。
三哥笑了,又踹了他一腳,道:“誰敢供奉天子?”
踹完,又道:“不過你這話以前倒是有人說過。”
“何人?”
“關西商徒。”三哥說道:“一群靠著買賣毛布大發其財的新貴。”
七郎從三哥的嘴裡聽出了酸熘熘的意味,顯然毛布這個買賣不比茶葉差,甚至更賺錢,畢竟不喝茶不會死,沒有毛衣穿難受啊。
他下意識摸了摸身上的毛衣,略微有些扎手,不夠柔軟,但真的保暖啊。
“那幫商徒,很多人原本窮得叮噹響。”三哥繼續說道:“不過膽子大、眼光準,人也夠狠,搶在他人之前插足毛布買賣,一下子發了大財。他們對今上是讚不絕口。昔年在普德驛,我與其中幾個閒談過,他們還送了弓馬嫻熟的子弟從軍,前往遼東征討渤海,以表感激之情。今上這般威望,誰做到過?”
“樂安郡王前往洛陽之時,關中百姓不也道呼萬歲麼?”七郎都囔了一句,然後一個精妙的閃身,躲過了兄長的又一踹。
“現在長安都沒人懷念樂安郡王了。”三哥差點摔一個趔趄,穩住身形後,沒好氣地說道:“過幾日去了西市,多找人聊聊,你就知道在關中百姓心中,誰才是真正的聖人。前唐之時,官府催課,百姓手中無錢,急得以頭搶地。現在有了銀元票,咱們商徒無需囤積那麼多銅錢,百姓手中就沒那麼缺了,繳稅也就沒那麼難。好好想想,這是多大的恩德。”
七郎終於正經了起來,道:“是要好好看看。”
說罷,他回頭看了一眼北邊。
被禁軍士卒團團圍護著的驛道內,傘蓋如雲,歡聲如雷。
有的天子,能讓百姓敬畏,感受到他的威嚴。
有的天子,能讓百姓愛戴,感受到他的恩德。
聽起來都不錯,但這是兩個層次,一個天,一個地,差得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