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確切?”朱全忠追問道。
“確切。有一軍校名裴恭者,有人認識,確係本人。”
“龐師古想往哪撤?”
“往尉氏縣方向退。”
“他怎麼安排的?”
“這個某卻不知。”使者老老實實答道。
朱全忠點了點頭,揮手讓使者退下領賞,默默坐在那邊思考,時不時瞟一眼案上的地圖。
從許州退往汴州有兩條驛道,其一經長社直往尉氏,其二經鄢陵前往尉氏,最終都經尉氏前往汴州,大概二百多里的樣子,正常走九天,稍稍快一些的話七天以內——如今顯然是快不起來了。
其實,無論走哪條路都不是關鍵。關鍵是怎麼安排撤退,這最重要。
需要有人斷後,路上要且戰且退,交替掩護,如此方能保住大部分有生力量安全退走。
如果邵賊只有騎兵,那倒不是很頭疼了。關鍵是他還有步兵,數量龐大的步兵,會追著屁股咬,讓你驚慌失措,讓你疲憊勞累,讓你丟盔棄甲,待你陣不成陣,人心喪亂的時候,縱騎兵衝突,收穫最大的戰果。
當然,最完美的撤退方式是打一兩場漂亮的勝仗,李克用就深諳此道。
此人經常身先士卒,一線拼殺,勇武絕倫,故受將士們愛戴、信賴,在軍中威信很高。他安排誰斷後,一般沒人廢話,都堅決執行了。讓誰在哪裡設伏,也都能夠得到很好的執行。這才是他多次敵前成功撤退的最主要原因。
但李克用的方法只適用於晉軍。嚴格說起來,梁軍與夏軍非常像,都是士卒精悍,敢打敢拼,按照計劃打仗,沒必要學李克用父子那樣親臨一線衝殺。這就是個人擁有的軍隊和體系擁有的軍隊的差別,不能一概而論。
邵樹德與自己本質上是一類人,兩人在各自軍中的威望,都無法與李克用在晉軍中的威望相提並論。
勝利能掩蓋很多東西,能讓士兵們聽話,但這年月的武夫終究更喜歡勇武的人,而這個勇武最好經常讓他們看到,與胡人那種以力為尊的風氣很相似。
出身不好,沒有錢,沒有權,都沒關係,你還有機會。只要武藝夠出色,讓人信服,又交遊廣闊,性格豪爽,朋友多,你能把世家出身的人踩在腳下。
“大王,龐都將在潁東一年了,他最熟悉軍中狀況。他覺得要撤,那多半是堅持不下去了。”李振說道:“況且,如果陳許皆叛,則後路已失,即便留在大營之內,軍中糧草也堅持不了多久。”
按制,軍中糧草不足一月所需,不能深入敵境。不足三月所需,不宜堅守城池或堡寨。雖說實際征戰之中,限於種種情況,未必每個人都會嚴格遵守這條鐵律,但龐師古營中兩三個月的糧草還是有的。問題在於忠武軍叛了,外州糧草、物資輸送不過去,那還不得坐吃山空,早晚覆滅?
“此事還用你來多說?”朱全忠猛然拍了一下案几,吼道。
李振嚇了一跳,連連告罪。
朱全忠深吸一口氣,擠出點笑容,起身行禮道:“此事是我不對,不該胡亂發脾氣,二郎萬勿著惱。”
李振受寵若驚,連稱不敢。
“大王,我想了想。趙氏叛投夏賊,應是知曉了夾馬軍戰敗的事情,急著跳船。另者,汴州被圍、夾馬軍戰敗、忠武軍反叛諸事,多半已遍傳軍中,而今士氣低落,無復戰意,故不得不撤。”敬翔說道:“或夏賊宣揚,或龐都將沒控制好流言……”
“不,龐師古不是那樣的人,他還是有數的。”朱全忠插了一句。
“是。”敬翔附和了一聲,繼續說道:“那便是夏賊宣揚,他們多半還押了俘虜快馬送往潁水,故上下皆信。我也覺得,潁水不能守了,該撤。經尉氏撤退,確實是最便捷的路線。大王,我建議儘快北上扶溝,或可接應一二。”
從許州到扶溝之間,大驛道只有一條,就是長社—鄢陵—扶溝這條線,也是之前夾馬軍走的路。
驛道寬闊、平坦,路況良好,可以通行以步兵為主的大軍,因為他們一般會攜帶輜重車輛。夏軍主力也是步兵,他們也要攜帶輜重車輛行軍,一般情況下,很難脫離驛道體系,除非不帶多餘的糧草,不帶甲冑,不帶備用弓弦、刀槍、箭矢之類,這是很危險的“輕兵疾進”。
騎兵行軍的話,就沒那麼挑了。如果馬匹夠多,馱載五日、七日的食水、箭矢隨軍,完全可以不走驛道。
他們這七萬人北上扶溝,在蔡水西岸紮下營盤,離鄢陵很近,援應起來更方便一些。
“佑國軍怎麼撤?”朱全忠嘆了一口氣,道:“孤懸郾城,東至陳州二百里,可否令其向東突圍?陳州城還在咱們手裡,忠武軍在陳州諸縣也就三五千人,且多為新卒,分佈於各處,集結不便,不足為患。”
老實說,二百里的距離不算遠,也有寬敞的大驛道可走。但那是正常情況,如果遇到賊騎襲擾、遲滯呢?要走多久?這是個問題。
“罷了,北上扶溝吧。”朱全忠放棄了微操。如今傳遞訊息不便,他擔心打亂龐師古的撤退計劃。
萬一佑國軍有交替掩護友軍的任務呢?你把人家調走了,可是要出大事的。
乾寧四年四月二十九日晨,隨著一聲令下,七萬大軍分批、依次拔營啟程,沿著蔡水北上,直趨扶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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