坊市銀元票,可以拿來送禮。送禮的人敢送,收禮的人敢收,都認可其價值,已經很說明問題了。邵樹德花了二十餘年時間,讓天下人接受了這麼一個概念,獲利甚巨。
「若無此物,天下形勢不可能轉變得這麼快。銀元可抵十萬大軍,可謂居功至偉。」趙匡明嘆道:「以小見大,兄長讓我入朝,看樣子也是死心了。」
姚洎也嘆息一聲,拿起酒壺給趙匡明斟酒,問道:「衙內已想好了麼?」
一聽這話,趙匡明樂了,道:「若沒想好我北上作甚?看夏地的繁華風物麼?」「其實襄陽也是這兩三年才起來的,以前不怎麼樣。」姚洎說道。
趙匡明更樂了,道:「我家父兄三人經營襄陽,這邊是個什麼模樣,我能不知道。」「喝糊塗了。」姚洎也大笑道。
「當年的襄州七縣,大人百般蒐羅,強行遷移,最後也湊不足二十萬人。唐鄧隨郢復等州,更是民生凋敝,人煙稀少。」趙匡明道:「也就均、房二州,地處偏僻,戶口尚全。而今襄陽多少人?」
「三四十萬總是有的。」姚洎說道:「不過卻操著外地口音,關中人、河北人、吐蕃人、党項人,甚至還有新來的契丹人。」
「哪裡人不打緊。」趙匡明說道:「關鍵是襄州有生氣了,一副太平盛世的模樣。百姓能生活,朝廷能課稅,武夫有錢領,這比什麼都重要。今歲又破契丹,敗渤海,很多人最後的希望也破滅了,那還說什麼?」
姚洎輕輕頷首。
聖人御駕親征契丹之時,河南、河北、山南等地曾有流言,認為禁軍深入不毛之地,數百里轉運糧草,所費極多。而契丹全民皆兵,又輕捷迅速,採取誘敵深入之計後,很容易讓大夏武夫軍饋不繼,全軍覆滅。
流言傳得有鼻子有眼的,相信的人還真不少。尤其是那些願意相信的人,更是暗喜不已滿懷期待。
最後的結果讓他們失望了。當露布飛捷的騎士馳往各州時,有人歡呼雀躍,有人淡然以對,有人捶胸頓足,其情其景,當真精彩非凡。
當然,即便到了這時候還有人不相信,言之鑿鑿前方已經軍敗,聖人單騎走免,狼狽不堪。直到大量契丹俘虜被押到北京、東京時,他們才不情不願地承認,北方最後一個障礙也被清除了。
趙匡明依然記得兄長當時的臉色。
既有遺憾痛惜,又有如釋重負,還有點自嘲苦笑。這麼多年了,他第一次知道人的表情可以複雜到這種程度。
也是從那時候起,兄長似乎想通了。他不再上趕著為自己尋找一個節度使位置,而是催促自己入朝為官。而朝廷也給出了積極的響應,北衙樞密承旨之職虛位以待。此番北上,他就是去赴任的。
至於荊南鎮,兄長似乎也沒什麼
信心經營下去了。向南,消滅不了有馬殷支援的雷彥威、雷彥恭兄弟。
向西,黔中鎮被朝廷拿下了。高仁厚揮師南下,至各羈縻州宣示兵威,蠻獠酋長盡皆畏服,紛紛遣使入貢,表示恭順。
向東,那是折家的鄂嶽。
向北,則是朝廷腹心之地直隸道。
沒有任何擴張方向了,實力也不支援他這麼做,畢竟江陵當年被秦宗權禍害得太狠了,可謂一窮二白。
兄弟二人長談了一夜,從契丹八部、渤海國談到了淮南、江西和湖南,最後覺得不如趁著荊南還比較值錢,賣給朝廷算了。
主動出賣,與兵臨城下被迫賣,價錢肯定是不一樣的。
因此,趙匡明此番入京,不僅僅是到北衙樞密院當官那麼簡單,事實上他還承擔了與朝廷討價還價的重任。
兄長手裡有七個州的地盤,郡王是不想了,可能性不大,國公還是可以爭取一下的。如果這也不行,郡公是最次的,而且還得給趙匡明也安排一個爵位。
趙家向來兄友弟恭,有福一起享,有難一同當,哥哥當郡公,弟弟怎麼著也得弄個縣侯、縣伯什麼的才像樣。
另外,荊南還有上萬將士,他們的生計也要安排好。他們跟了趙家這麼多年,總不能什麼下場都沒有,這不合適。
當然,朝廷肯定也會操心這些事情。畢竟惹怒了武夫們,糜爛荊南,損失的還是朝廷。
「走了。」趙匡明喝完最後一口酒,起身道:「方才姚掌記有句話,我一直沒接茬,現在可以說了。唐廷都長安之時,治理無方,但見南貨入關中,不見北貨南下。我尋思若,久而久之,關西百姓會越來越窮,生活困頓。而今卻有毛布東輸、南下,江漢百姓愛之,紛紛解囊採買,僅此一事,還不得讓關西百姓死心塌地?聖人有化腐朽為神奇的手段,我趙氏兄弟便為他盡忠又如何?當年家父不願跟著秦宗權幹,因為他什麼都不是。聖人不一樣,值得追隨。就這樣,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