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年我差點就跟著丘監軍去河中。”邵樹德笑道:“惜未能如願,今復來,可能去河中府坐上一坐?”
張彥球大笑:“大帥昔時若去河中,必出不了頭。王重榮出身河東王氏,世為軍校,其父王縱為河中鎮騎將,從石雄大破回鶻烏介可汗,又娶了石氏之女,官至鹽州刺史。重榮、重盈一入軍便是隊正,勇冠三軍,武藝絕倫。重榮能當上河中馬步都虞候,樹德你花費他兩倍精力都不行。不如從無到有自己拉一支部隊,五十人時自己當隊正,數百人時當副將,數千人時當軍使,不用看他人眼色,論資排輩升遷,身邊還盡是老兄弟,指揮起來得心應手,不比重榮在河中軍裡舒坦?”
靠家世在老藩鎮裡出頭,還是白手起家發跡,究竟哪個好,很難有定論。
前者升官快,有時一個兵變就能當上節度使,但利益關係複雜,實際掣肘很多,這個節度使是鎮內大大小小的軍頭們推舉出來的,你不過是個利益代言人。
後者需要機遇。楊行密遇到了廬州混亂的局勢,殺官造反,然後得高駢賞識,提拔為廬州刺史。邵樹德遇到了討李國昌父子,朝廷特別大方,加封了一大批將校,還走通了宦官的路子,當上綏州刺史。朱全忠投降朝廷後,手下的兵被王重榮吞併,只留了五百人,但他會做人,給太監行賄,向文官拍馬屁,得授宣武節度使,但一開始其實也就兩個州,鎮內還一大批看他不順眼的老宣武軍將校。
起家都不容易!
不過還是得感謝這個時代。在其他朝代末年,像他們這種底層,除非去義軍,不然是很難出頭的。
武夫跋扈的年代,就要神奇多了。
“王重盈昔年也是一員猛將,而今不過五十餘歲,就臥於病榻,惜哉。”邵樹德嘆道:“時不我待。年已三十有六,還有幾年可拼搏?今歲,定要拿下河中。”
藩鎮割據,武夫跋扈,能讓草根出頭,但相對應的,到處都是敢打敢拼的人,打起來何其艱難。
這個時候,邵樹德倒有些羨慕中央集權王朝的末年了。
天下大亂,群雄並起,大部分人手頭其實沒多少專業軍隊,都是臨時招募的農民,粗粗訓練後上戰場,也沒太多行軍作戰的經驗。朝廷軍隊腐化墮落,城池多年未加整修,關隘殘破,贏一兩場低水平的戰鬥,往往就能在別人來不及反應的情況下席捲一省乃至數省。
但這會呢?你席捲一州都難!到處是上下利益結為一體的軍政集團,鎧甲好、器械充足、訓練有素,會打仗,不輕易投降,跟你死磕到底。
武備廢弛了嗎?沒有。人家還能以少勝多擊敗草原胡人,這戰鬥力讓你絕望。
“三月大河開始化凍,經略軍差不多也到了。不管王重盈走沒走,我都要渡河。”邵樹德灌了一口酒,道:“時機稍縱即逝。”
“王重盈快了,大帥不用太過著急。”張彥球勸道:“老夫也年近五十了,纏綿病榻之前,總要替大帥立點功勞。”
“而今擔心李克用。”
“克用在新州,匡籌已發大軍數萬拒之,沒那麼快。”
“李匡籌腦子被驢踢了麼?為何要與李克用野戰?”邵樹德有些鬱悶。
守著幽州這座雄城,李克用能拿你咋地?非要浪戰。
不過估計他也有難處,兵變上臺,守城的話,守著守著,怕不是又來一場兵變。
“大帥!”親兵十將鄭勇突然闖了進來,稟報道:“絳州傳來訊息,數日前王重盈不慎從床榻上摔落,如今已是有些迷糊了,王瑤急請天雄軍北上。”
“不可!”邵樹德一拍桌子,道:“天雄軍在虞城不動!調義從軍至平陸。侍衛親軍到哪了?”
他問的是從勝州南下的侍衛親軍一部兩千人,由千戶孟知祥、慕容福二人統領。
“已至丹州。”
“加速南下!”邵樹德命令道:“再催一催經略軍,關開閏若再慢吞吞的,這個軍使別做了。”
張彥球在一旁搖頭失笑,算你老關倒黴。
“鐵林軍,我親自來動員。振武軍,張軍使——”
“末將在!”張彥球也不再嬉笑,起聲應道。
“先期開往韓城縣,渭北任帥已準備好渡河器具。”邵樹德說道:“再調王卞北上,鎮國軍派五千人一同前來,看住蒲津關,守好同州城。這一票,可以開始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