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很多、很累,幹到日上三竿,他便坐在田埂上休息。
村中來了七八戶夏州移民。他們也不見外,直喚耶律全忠為「小契丹」,與他開著玩笑,有時候也會借農具給他,教他新的農業耕作方法。
「小郎君家裡有這麼多牲畜,事情就簡單了。」一位黑臉大漢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一畝地可以養十餘隻羊。你要是嫌累呢,種了牧草後,直接把羊趕進去放養,養個十隻以上不成問題。如果勤快點,割草餵養,那興許可養十五隻。別小看這五隻的差距,五年、十年下來,你比別人多掙多少?你將來還要娶媳婦,這時就該勤快點。」
耶律全忠默默聽著。
黑臉大漢名叫嶽三郎,一副漢人打扮,也說著漢話,但那碩大的耳環說明了一切:這個以漢人自居的傢伙,其實就是個党項子。
嶽三郎講起農事頭頭是道,很多是耶律全忠聞所未聞的,聽得他將信將疑。再看看嶽三郎右手虎口、手掌以及左右食指、中指上厚厚的老繭,說他不是玩弓多年的武夫,怕是都沒人相信。
這種人和你講如何種田養牲畜,靠譜嗎?
「怎麼?小郎君不信?」嶽三郎說了半天,見人家沒動靜,黑臉上騰起一股怒氣,道:「這是聖人遇仙,得傳授仙法,然後教給大夥的。我在家中幫父兄幹了多年活,親眼所見,親身經歷。夏州苦寒之地,原本才能打多少糧肉?根本不夠吃的。現在呢?混個肚飽不成問題。若非老父亡故後,我被兄嫂趕了出來,都不願離開夏州的。」
耶律全忠一窒,他怕這黑臉大漢打他。
依他在契丹八部多年的掙扎求存經歷來看,這廝絕對殺過人,不是什麼良善之輩,但對今上卻敬畏有加,直呼神人。
「小契丹不信,我信。」塗二湊了過來,笑道。
嶽三郎看了一眼塗二,蒲扇般的大手使勁拍了拍,以示讚賞。
塗二是個靺鞨人。從涿州山裡遷出來的,據聞是前唐初年靺鞨突地稽部族人。
當年劉黑闥在河北起事,勇不可當。太宗李世民率軍征討,一時難以取勝。於是派人聯絡前隋年間內遷的粟末靺鞨突地稽八部,令其從幽州南下至定州,襲擾劉黑闥糧道,立下大功。
酋豪被賜姓李,得封國公。二代李謹行在幽州「僮僕數千」,聲勢已經十分巨
大了。
大夏進取幽州,靺鞨後裔有的降順,有的被剿滅,有的被強遷至湖北道。安置在鄧村的靺鞨人也有五六家,大部分人連個大名都沒有。編戶齊民之時,不許以「突地稽」為姓,令取漢名。
清查戶口的官員嫌麻煩,統一錄以屠、塗二姓,然後問個家中排行,寫上去就交差完事了——塗二就是這麼來的。
「好!」嶽三郎大喜,道:「以後我怎麼種麥子、種牧草、養牲畜,你跟著做就是了,保管吃不了虧。將來若見得利處,請我吃碗酒便是。」
「一定,一定。」塗二忙不迭地答道。
他信嶽三郎,沒有別的原因,這廝能打。能打的人,一定是有本事的,信他的沒錯。「其實嶽三郎說得倒也沒錯。」呂兗的聲音突然響了起來。
只見他下了馬,踩著田埂下到地頭,左右看了看,道:「成片的好地啊。朝廷想盡辦法,讓大夥的地都連成一片,便是為了推一些新的東西。我在府城見到了不少關西農學的學生,馬上就會下到各縣,開辦農學,督促生產。今歲打營州、山後,掠了不少牲畜,估計慢慢都會發下來。嶽三郎,你既熟稔三茬輪作制,當教一教大夥,可不要敝帚自珍。」
「官人這是什麼話?」嶽三郎笑道:「鄧村便是我家,自然要相互幫襯。將來上了陣,還得一起搏命呢,都自己人。」
「過些時日,村中還會安置五戶營州契丹百姓,勿要欺辱他們。」呂兗又道。耶律全忠心中一震,忙問道:「營州契丹?」
呂兗看了他一眼,道:「沒錯。朝廷有詔,悉遷營州及山後契丹俘民入臨渝關內,盧龍十州、滄景三州都有安置,甚至連湖北道的郢、復、安三州都在安置範圍之內,總計萬餘戶吧。」
「這樣一來,營州豈不是沒契丹了?「耶律全忠問道。
「不會再有了。」呂兗點頭道:「營州是大夏正州。朝廷有旨,令發曹、宋、滑、汴四州少地貧民至營州落籍。前唐時營州除了軍鎮外,就只有柳城一縣,大夏新置五縣,自然需要填充戶口。」
正州就是正州,不是羈縻州可比的。營州那地方,看樣子朝廷要動真格的了,又是派種覲仙這種有名望的文臣出任刺史,又大發移民,還新置縣鄉,做得比前唐時還徹底,決心十分明顯。
「前唐時,營州只有一縣、數千口編戶之民,聖人這是要做什麼.....」耶律全忠喃喃道。
呂兗有些憐憫地看了眼耶律全忠,道:「營州東南接安東府,東北與渤海國接壤。安東府已整飭數年,民皆安樂。渤海國慕中土華風,教化甚深,又城池遍地、人煙稠密,所產之稻米,即便幽州亦有所耳聞。少年郎是聰慧之人,當知其意矣。」
簡而言之,渤海國有五京十府三獨奏州,戶籍之上就有一百多萬人口,實際未知。全國各地有不同程度的漢化,整體以農耕為主,放牧、捕魚為輔,一應制度也是照抄的前唐,具備很好的廢藩置縣的條件。
農業區域,朝廷會派流官治理。草原牧場,該放就放,不會直接抓在手中——奉聖郡王一出來,呂兗就想明白了。
作為渤海國與關內的連線通道,營州是必然要好好治理的。以前條件也許不具備,但在遼澤逐漸淤出陸地的現在,卻可以嘗試了。
「其實,最近河東那邊有不少契丹人逃過來,向朝廷乞降,都是烏隗、突舉等部的,當年滯留河東,如今卻待不住了。」呂兗又道:「今上有天可汗之志,皆視其為赤子,令徙居襄陽,落籍各縣。小郎君非常人也,該向前看了。我看你勤學向上,今後經義上若有不明之處,可找我問詢,定不推辭。家中還有些書籍,你若想借閱,儘管來拿。耕讀個幾年,或可嘗試考學。新朝清明,普通士子考學,沒前朝那麼難,還
是有機會的。」
「多謝官人。」耶律全忠鄭重一揖,道。呂兗坦然受之,並不言語。
呂琦好奇地看了看,旋又轉過頭去,他的心思已經飛到了柳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