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宴在亥時結束,邵端奉將嗣武請到了內室。
“看望過孃親了嗎?”邵嗣武一點醉意都沒有,找了張胡床坐下後,問道。
張策也跟了進來,坐在邵端奉身後。
“一來就去見了。孃親很高興,拉著我說了好久的話。”邵端奉說道。
邵嗣武輕嘆一聲,隨即便是難言的沉默。
“以後——”他看著弟弟的眼睛,道:“以後多留個心眼。你打小就貪玩,今有了封地,馬上也要娶新婦了,就好好過日子吧。這也是阿孃希望看到的。兄在這個世上,除爺孃外,最親的就是你們兩個了。”
邵端奉才十六歲,聽了眼圈微紅,道:“大兄以後若有召喚,弟絕不推託。”
張策臉色一變。這話能隨便說?
“你到底在瞎想些什麼?”邵嗣武被氣樂了,無奈道:“為兄沒什麼想法。阿爺已經暗示了——不,說得很明白了,將來為兄要去西域安家,離中原就遠了。”
“啊?”邵端奉有些吃驚,問道:“西域哪裡?”
“不知。”邵嗣武搖了搖頭,道。
“昨日遇到七哥,他說要去西域軍前效力,莫不是隨大哥而去的?”邵端奉問道。
“七哥”就是楚王邵慎立。
最近一年都在苦練武藝,溫習兵書,也不知道受了什麼刺激,反正邵端奉看不懂他。好好的親王不做,居然要去西域軍前廝殺。
“不是。”邵嗣武說道。
“原來如此。要不——”邵端奉突然猶豫了一下,道:“護聖州的基業我不要了,讓阿爺給我移鎮吧,以後與大兄作伴,也好有個照應。”
張策微微咳嗽了一下。
邵嗣武有些感動,但還是堅定地說道:“九弟、十二弟、十五弟、十六弟等也是你的親兄弟,今後你要與他們守望互助,別瞎想這、瞎想那的,沒意義。”
邵端奉有些悵然。
他從小就是大哥、二哥身邊的跟屁蟲。真細究起來,更親大哥一些。只是,一想到大哥也要遠走他鄉,或許這輩子都沒機會再見到了,心中就很難受。
邵嗣武看著弟弟,久久沒有說話。
良久之後,他勉強笑了笑,道:“大哥以前也做過夢,現在夢醒了。今後會有自己的封地,大哥要為自己治下的百姓負責了,你也要如此,切不可奢靡無度、貪圖享樂。阿爺得到了天下軍民的一致擁戴,威望隆著,所以他是天子。你我做好自己的分內事,也能得到一方百姓的擁戴,那樣基業就穩了。”
說到這裡,邵嗣武站起身,從腰間取下一柄做工精美的短刃,交到弟弟手裡,道:“這是大哥最喜愛之物。今後天南海北,難以再見,留個念想吧。”
說罷,嘆了口氣,直接轉身走了。
他走得很快,不一會兒就消失在了門口。
邵端奉抹了一把眼淚,匆匆衝到門外。雪地之上,行人稀少,大哥已經上了馬車,遙遙向他揮手。
張策陪著邵端奉在門外站了許久。
比起已經二十九歲的趙王,十六歲的護聖郡王還是個少年,但卻是個心懷熱忱,有赤子之心的少年。
想起自己的年紀,以及每況愈下的身體,他也忍不住嘆氣,還能輔佐幾年?
郡王本質不壞,也很聰明,經常與諸部酋豪子弟一起讀書、打球、狩獵,已經漸漸有了自己的班底。州中事務,他也從善如流,虛心好學,不恥下問。
真想多幫他幾年啊。
“殿下,雪大了。”張策勸道。
邵端奉回過神來,用嘶啞的嗓音說道:“好,這就回去,王傅保重身體。”
“本還想在長安多玩一陣子,現在想想,挺沒意思。”他有些消沉地說道:“有些太貴的東西就別買了,省點錢吧。明日去長夏商行看看,聽聞有些果蔬種子很不錯,咱們挑一些買回去,分給百姓栽種吧。”
“殿下有此仁心,何愁民心不附?”張策讚道。
邵端奉擺了擺手,道:“只是不想給宋家看扁了,以為我是個只知吃喝玩樂的無能之輩。”
張策輕笑一聲。
護聖郡王終究是個少年。少年心性不可捉摸,容易受外界左右,還是得好好引導他,不能讓他走入歧途。
如今這個樣子,就很好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