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勒城外的某處鐵匠鋪內,朱十一看著剛剛打製好的農具,十分滿意。
他是河陽人,祖籍關中,跟著族叔兼師傅朱三學打鐵很多年了。天天被罵,久而久之,信心給罵沒了,都快放棄打鐵這門手藝了。
沒想到來到西域後,接連打製了數十件鐵質農具,竟然人人稱頌,個個感激。
老實說,朱十一有點心虛,因為其中好幾件他自己都感覺沒打好。若被師傅瞧見,絕對要返工。但在疏勒,竟然沒人指責他手藝不精,難道本地鐵匠以前都是這般湖弄人的?
新娶的婆娘端來了飯。
朱十一在油膩膩的布上擦了擦手,坐了下來,抓起一個饢餅就啃。
這個媳婦才過門一月,不會說官話,夫妻倆日常交流只能靠比劃和猜。
但朱十一不在乎。天一黑,鋪子門板一上,直接把媳婦按倒在榻上,悶頭使勁幹就是了,不需要說任何話好嗎?
而且新婦很會持家。
朝廷說給他分地,那其實是一片荒地,蓋了個土房,給了批不知道從哪弄來的舊爐子、砧錘、風箱、鐵鉗等物事,第二天又送來幾車木柴、鐵料,扔下幾袋小麥,拍拍屁股就走了。
第一個夜晚,朱十一看著沒去殼的小麥,都不知道晚飯怎麼吃。
還好一切都熬過來了。
娶了這個樣磨媳婦後,家裡的一切就井井有條了起來。
長滿雜草的院子被清理了出來,栽上了蔬菜,種上了甜瓜。
新婦甚至還打算從孃家挑幾根上好的葡萄藤,明年開春後栽下,往後就有葡萄吃了,還可以釀酒,院子裡也多一處蔭涼的地方,累了的時候就躺在葡萄架下小憩一會,不知道多舒服。
月初的時候,西征拔汗那的大軍運回了第一批戰利品,全城轟動。
朱十一特地歇了一天,帶著新婦,跑到城裡去看熱鬧,順便買了幾頭羊回來——這也是媳婦的要求。
她親自動手,在後院搭了一個簡陋的羊圈,把幾頭瘦骨嶙峋的羊養在裡邊,悉心照料。然後又從孃家抱回一隻小狗,養在羊圈邊。
不知不覺間,這個曾經空空蕩蕩的小家竟然多了幾分生氣。
朱十一打鐵間隙休息的時候,經常不知不覺傻笑起來。正在給菜畦澆水的媳婦看見,也跟著輕笑。
此時無聲勝有聲,小夫妻兩個雖然言語不通,但都能讀懂對方的心意。
“十一郎,王師又回來了。”週四郎一把推開大門,大聲道。
“哦?”朱十一勐地起身,問道:“這次帶回了什麼好東西?”
週四郎也是河陽人。
他爹在懷州衙門裡當個幫閒,經常到師傅朱三的鐵匠鋪子裡收貨,大家很熟了,也是一起上路來西域的。
他從小學的算術,會算賬,於是在衙門裡謀了個吏職,與朱十一身份不一樣。
但到底是同鄉,不忘舊情,兩人關係很好,都落腳在一個村子裡,經常來往。
“聽說有幾百車財貨,都是從拔汗那集市上搶來的,快去看看吧,說不定能淘換點有用的東西。我看你這家,還缺點擺設。”週四郎笑道:“我聽人說,有那波斯匠人做的燭臺,弟妹晚上熬夜縫補,沒個燭臺實在不方便。”
“我家哪用得起蠟燭?”朱十一連連擺手。
“唉,我說十一郎,你好歹看看你的身家,十里八鄉哪還能找得出比你還出挑的鐵匠?”週四郎嘆道:“若不想用燭臺,還有銅燈。地毯總需要的吧?燈架總要吧?剪刀呢?對了,還有很多皮子,冬天最好有一身皮裘,不然太冷。”
“貴嗎?”朱十一有些心動了,問道。
“不貴。給糧食就行。”週四郎說完,又賤兮兮地笑了兩聲,道:“聽聞還有拔汗那的官家小娘子,我尋思著去買一個回來。”
朱十一搖頭失笑,道:“我去搬兩袋麥子,有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