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二百三十、背影

“咚!”

一隻裝滿石頭的簍筐,被繩子繫著,砸入水面。

激起一大片水花,迅速沉底。

新抵進碼頭的這艘舟船迅速穩定了身形,緩緩停在岸邊。

柳阿山的目光從水花處收回,此物被潯陽江上跑船的夥計稱為“碇”。

在靠岸停泊時丟入水底,依其重量,錨定船身。

幫忙一起放下碇石的木訥漢子拍了拍手,朝船伕拱手,悶聲道謝了句。

船隻的登船梯還未完全放下,柳阿山就在甲板上敏捷翻身,迫不及待跳下了船隻。

兩腳穩穩踩在了彭郎渡碼頭的熟悉灰黑地磚上。

彭郎渡碼頭邊,早晨的初陽曬在面板上暖烘烘的,柳阿山仰頭深呼吸了一口氣。

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湧上心頭。

就像在搖搖晃晃的鋼絲上行走多年,突然腳踏實地可以四處隨便走動了一樣。

心安踏實。

左右看了看車水馬龍、熱鬧呼號的渡口街道。

柳阿山舟車勞頓、略帶眼圈的木訥臉龐上,不禁露出一絲笑意,他呢喃:

“乃瞻衡宇,載欣載奔……老爺說,這句的意思是,遠看見自己的簡陋家門,卻等不及的欣喜奔跑過去。

“老爺不愧是進士探花郎,偶爾低語一句,都如此有道理。”

柳阿山下意識學著某人揉了把臉,低頭檢查了下腰間的月光長劍。

又伸手入袖,指肚感受到一股屬於青銅金屬的冰涼觸感。

確認東西都帶齊了,柳阿山轉過頭,與後方舟船卸貨的船伕們揮手告別,離開了碼頭。

柳阿山一路經過鬧街與西寺,路上忍不住左右四顧。

沒遇到老爺之前,他在碼頭作過腳伕搬貨。

前方的那顆碩大的老槐樹,乘著管事涼棚下瞌睡,他曾與工伴一起去躲過片刻蔭涼,那是當時白天唯一能歇口氣的摸魚位置。

後來年歲長些,阿父早亡,當年又忽遇大水,沖毀了屋田。

一家人窮困潦倒,在災年早早入了官奴賤籍,被抵押給了古越劍鋪,後來,他與阿妹每日要來碼頭渡河去西岸幹活。

柳阿山手腳勤快,古越劍鋪那邊工事忙完,擠出些時間,偷偷在碼頭打些零碎小工,悄悄攢錢,想給阿妹阿母贖身。

只是,在老爺沒來龍城前,他辛辛苦苦存七八年的血汗錢,都不夠贖半個阿妹。

更別提蓋一間新房,娶妻生子之類的了,可能正常軌跡,要操勞一生,才能攢夠吧,還得不遇大災大病。

柳阿山表情平靜,晨陽落身,走在清晨甦醒鬧騰的街道上,不時回望路邊。

拐角處,那家賣油麻餅的小攤,油麻餅一絕。

聽說老闆是嶺南道廣州府那邊來的,手藝老字號了:將糯米粉做團,桂花糖、金桔做餡心,澆上熱油煎之,“茲拉”一聲,熱氣騰騰,餅上芝麻金燦流油……

阿妹與阿母最愛吃了,只是從來不講。

柳阿山是以前每早帶阿妹來碼頭坐船渡河、路過時阿妹時常回頭,才瞧見的。

後來他默不作聲買了一塊油麻餅給阿妹吃,阿妹只咬了兩小口,問他也不吃後,油紙包著,塞進懷裡,晚上帶給阿母,卻被織布的阿母訓斥。

還訓他浪費了半文錢買一張油紙包餅,隨便摘一片路邊池塘裡的荷葉包著,不挺好的?

“乃瞻衡宇,載欣載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