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蹋了好茶我怕被罵。”她縮著腦袋朝外張望了眼,確定老嚴沒在偷聽壁角後鬆一口氣,又道,“普洱趁熱時聞香,芳香沁鼻,一點也不輸蘭菊,只是茶湯會有點苦澀,我怕你喝不慣。”
“總要比立頓的茶包好喝一些?”
“那倒也是。”
他笑著說:“在國外沒法講究的時候什麼都喝過,本就不挑剔,更何況是你親手煮的,一定不會太差。”
他這話帶著一些分寸,又不乏試探,徐皎裝作沒有聽見,把杯子遞給他。茶湯色重,看著苦,入口卻是百轉千回的香韻。孔佑眼神清亮,讚許道:“好喝,味道細膩,也很新鮮,是今年的新茶?”
“嗯,昨天剛送過來,都是長寧叔買的。“她把茶座調整了一下,對著視窗,“普洱不能喝太燙的,要溫一點,你再放一放味道又會不一樣。不過馬上要吃晚飯,不能多喝。”
見孔佑拿著熱茶又抿了幾口,舉止之間好像還有幾分學生時期的稚氣,她忍不住笑道,“那就再喝一杯吧。”
說完用木夾燙了燙茶杯。
她擺弄這些工具,說起這些茶的由來,以及看她行走坐臥,在這個地方無不遊刃有餘。孔佑看著她,彷如在看一個主人接待客人,而他就是那個客人。原本苦澀的茶湯才剛回味無窮,霎時平添幾許艱澀。
他放下茶杯,循著她的視線朝外看去:“長寧叔?”
“哦,我忘了你不認識,是這家店的老師傅,他很愛喝茶。”
“哪個是長寧叔?”
“那個。”
茶室與外頭隔著一面黃梨木的長屏風,上面有鏤空雕花。徐皎手指一個方向:“長寧叔特別好。”
“哪裡好?”
她支著腦袋想了想,忽而有點侷促:“說不出來,就是哪裡都好。”
他又問:“那個呢?”
“那是老嚴,他好酒。”她特地朝他靠近了一些,壓低聲音說,“別看他年紀大,耳朵可靈敏了,誰也不能揹著他說悄悄話,尤其說他的壞話。”
他又指了一人,徐皎便帶著他將守意的師傅和學徒都認了個全。她對他們每個人都非常熟悉,習慣喜好張口就來,有些不易觀察到的細節也能章口就來,好像生來就是這個老店的一份子。
可實際上,她來這裡還不到半年。
不知不覺間,他的目光從屏風外的熱鬧,轉移到屏風內的一室寂靜上。看她侃侃而談,看她從善如流,看她狡黠慧潔,看她萬種靈動,看她低頭煮茶,看她一顰一笑,他齒間化開濃濃的澀意,心中更不知什麼滋味。
“你很喜歡這裡吧?”他是有些篤定的口吻。
徐皎愣了一會兒,沒有否認,說道:“學校讓我們找實習單位,你知道我的,我專業課平平,也沒有打算往專業方向發展,平時還要拍廣告,沒有太多時間真正找一家單位實習,這裡的師傅知道後就讓我在店裡實習。”
也就是說,這個暑假大半的時間她都在守意度過。徐皎緊接著說,“他們每個人都很熱情,也很樸素,接待客人時和私下完全是兩個樣子。你別看老嚴整天笑嘻嘻的,好像長不大的老頑童,但一說到自己的專業就跟變了個人一樣,嚴謹又風趣,常把客人逗得合不攏嘴,心甘情願地買單。要數店裡的銷售冠軍,可非他莫屬。長寧叔就不一樣了,他總是潤物細無聲,可以讓每個人都信服他,敬佩他的技藝,但其實那些看似上手就來的爐火純青,都是他一日日熬出來的。”
從事著這份至死方休的修復工作,他們被時光消磨得沒了稜角,如同一塊寶玉變得溫潤起來。每當他們拿起表,戴上寸鏡,擰開臺燈,就像一幀定格的電影畫面。
不需要濾鏡,不需要光影的銳化,每一個鏡頭都美得讓人窒息。
那是專業的魅力。
也是百年老店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