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身體在此時難免有些顫慄,虞燕不敢抬頭去看李氏的目光。
一雙溫熱的手輕輕牽過她,李氏的聲音從上方傳來:“也是那年,我做了一場夢,夢裡的你長大了許多,十八九歲的年紀躺在床上瘦骨伶仃。我當時心疼得要命,在想一個好好的格格怎麼會淪落到這個地步,身邊也沒有宮女服侍,住的地方狹窄逼仄......”
“然後一隻燕子突然從窗外飛了進來,它變成了一陣白光飛進了你的身體。”
李氏還記得那隻毛發黑亮,目光清澈的燕子,就像額林珠的眼睛一樣黝黑明亮。
“然後我醒了,你被陳姑姑抱進來,我第一次見你用那麼大的聲音,那樣口齒清楚地叫了一聲額娘。”
那是虞燕穿越後的不知道第幾天。
那張清豔的臉上露出和虞燕如出一轍的兩個淺淺的酒窩,李氏近乎虔誠地說道:“祖母在世的時候和我說,有的孩子沒到該出生的時候出生,人的三魂七魄未曾長全,就會一直體弱多病。”
“只要當孃的日日夜夜行善事,虔心求佛拜道,缺的魂魄就會在心智未開前慢慢補齊。”
“當時不管是夏日還是冬日我都跪在佛前叩拜,雖然你額娘我呀大字不識一個,經書卻也能照著模樣畫下來。若是有宮女太監為了銀錢求到我面前,我向來就沒有不應允的,額娘唯恐沒有積善,老天不把你的魂魄還回來。”
李氏輕輕攏住虞燕毛茸茸的腦袋:“你如今能這樣平平安安的活著,額娘就很高興了。不管你想做什麼,要做什麼,只要不危及性命的事情,額娘都不會幹涉你的。”
額林珠也好,弘昐弘昀也好,她的孩子只要能快樂健康的活著,不求大富大貴,只求幸福安樂。
虞燕埋在李氏的懷中,她的鼻尖酸酸的,心裡更是酸得發苦,兩行淚輕輕滑落。
十八九歲,是她高中剛畢業手裡只有三千塊錢的時候,租了個單間兼職找工作,那個時候真的是連飯都不一定有得吃的時候,她瘦得和皮包骨頭簡直沒什麼區別……
但是那麼苦的上輩子好像已經離她很遠很遠了。
虞燕抱著李氏,貪戀地嗅著那一抹馨香溫暖。
院內弘昐抱著造化坐在廊下,弘昀在他身邊被裹得像球一樣也坐著,兄弟兩個一大一小地坐在風雪前,旁邊的太監宮女欲言又止,看見虞燕她們回來了彷彿看到了救星。
“天這麼冷怎麼不進去?”虞燕平複完心情後抿了抿嘴,她的眼眶還有些紅腫。
弘昐抱著造化看著遠處的牆角有些茫然道:“姐,你說弘暉現在會開心麼?”
“他以前和我說,他想過最壞的事情就是自己如果死了,嫡額娘會不會傷心難過,會不會理解他其實沒有那麼多遠大的志向,會不會後悔......”
小時候總會幻想用死亡來換取父母的追悔莫及和那一聲聲已經來不及的道歉,可是眼淚和後悔能換來什麼嗎?
虞燕蹲下身收拾好自己的心情與弘昐平視:“這個世界上沒有比活著更重要的事情。”
“哪怕沒有人理解你,哪怕沒有人支援你,只要你覺得你做的是正確的事情,就不要去在意別人對你的評價。”
弘昐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他看著牆角被雪蓋住的棣棠輕聲道:“常青公公說這塊的棣棠養得沒有宮裡的好,下面的根不知道什麼時候被凍壞了,等到明年開春估計也活不了,只能鏟了重新種了。”
宮裡的棣棠是弘暉和弘昐剛出生那年無意間長出來的,胤禛覺得這花的寓意好,遷府後也就叫人從外面移植了些過來。
只是移植的可能就是沒有自己長出來的生命力頑強,出宮短短兩年的時間就已經蔫了。
常棣之華,鄂不韡韡。
凡今之人,莫如兄弟。
弘昐撐著臉望著外頭漸漸飄落的雪,第一次明白了什麼是死亡。
死亡就是康熙四十二年的這場雪,他失去了那個和他一起長大,一起磕磕碰碰學走路,一起養小狗,一起偷偷摸摸看話本子,後來越走越遠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