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戶人都成家早,那訂婚自然就更早了。眼看多娃就到尋媳婦的年齡了,這吳家媽逢人就打聽,看哪個村有合適的女子,好給她家小兒子說媳婦。
說曹操,曹操到。這天,鄰村的一個媒人來到了吳家。葉子媽沏了茶,還加了點糖,端了過來。“他嬸子,你不來,額就說找你去呢。”葉子媽笑著對媒人說:“喝口茶。”“嗯。額這是不請自來的。”“多娃的事,得你多費心。”“不瞞你說,額今兒個就為這事來的。”“哦,有合適的啦?快說說看。”
“東村裡有個女兒,好像比咱多娃小兩歲,額覺得挺合適。”“多娃屬牛,今年虛歲十九了。”“哦,那額記錯了,是小一歲。”“一歲也合適。那女兒咋樣?”“是頭生女兒。”“頭生女兒好,生在頭裡,苦在頭裡,也懂事早。”“額也是說,嘿嘿,多娃是個搗蛋鬼,得有個懂事的管管他。”“你看中的,肯定行,你就給咱說呀。”“那額說說看。”“嗯,你給咱說去。要啥,就言語一聲。”“嗯。”媒人在吳家又坐了一會兒,便起身回去了。
半個月後,那媒人回話說,那女兒已許了人家了。此後,媒人又給多娃介紹了一個物件,可還是沒有成。吳家媽追問了媒人幾次,想知道到底啥原因。媒人這才回了實話,原來是人家都嫌吳家的住窩忒緊張的。
也是,吳家就五間北廈,根兒一家住在靠西的兩間,當中的一間作堂屋,靠東的兩間是葉子、多娃和爹媽住著。葉子爹在縣城工作,難得回來。一個大大的土炕,葉子和她媽並排橫著睡,多娃就靠著窗戶一側睡。要是葉子爹回來,四個人就得並排順著炕睡,肯定是擁擠的。
吳家媽告訴媒人說:房子肯定是要蓋的,這不,正準備著嘛,就划算買三間房子的木料,在院子西牆根給多娃蓋三間西廈。又說:眼目下手頭的錢還不夠,得再攢攢才行,他爹在縣城幹事,也用不了多久,就能動工了。
多娃呢?眼看村裡一般一歲的都先後有了物件,這心裡也不是滋味。自然,這些葉子都看在了眼裡。她心想,眼下只有她儘快再婚才行。一來,雖然媒人嘴上沒說,可她住在家裡,肯定多少有影響。要是她一走,興許弟弟能早點說下媳婦呢。二來,她也想早點離開柳灣,去開始新的生活。可事情能不能像她想的那樣順利,葉子心裡沒有底兒,畢竟是再婚嘛。就這樣,葉子思前想後的,想自己去找人說媒。
一天晚上,隊裡開完會出來,葉子緊走幾步,拽了下隊長媽的衣襟說:“爸爸,明兒個黑了你在屋裡嗎?”(柿子灣一帶對於比自己爹媽大且和爹媽同輩的男女都叫爸爸,男爸爸,女爸爸)“哦,葉子。咋?有事?”隊長媽問道。“嗯。”“那你來吧,吃過飯就來。”“嗯。”
第二天,吃過晚飯,天還沒有完全黑,葉子給媽說她要出去一下,便轉身出了院門。沿西頭巷往東走百十步,也就是向北拐彎的地方,有一小間孤零零的坐南朝北的房子,牆磚和瓦都很舊,前簷牆上有個門洞可沒裝門,裡面的石灰牆面早已發黃且留著煙燻的痕跡。據說,這兒原本是土地廟,塑像早被砸了,裡頭一片狼藉,沒人管。
葉子不時和路人寒暄著,拐過土地廟,沿巷子繼續往北走。過了通往南頭巷的丁字路口,又往北走了一截,巷子東側就出現個朝東的衚衕。說是衚衕,其實就是一小塊狹長的曠地,右側住著一戶人家,三間瓦房、豬圈和茅房,沒有院牆;左側是另一戶人家的南院牆。沿衚衕繼續往裡走,迎面是一座磚門樓兒。
葉子叩了幾下門環兒,裡面出來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姑娘。葉子問:“你奶奶在嗎?”小姑娘一邊答“在哩”一邊開了稍門。葉子隨小姑娘進了院子。這院子不大,三間南廈,三間西廈,四間北廈帶一間門樓兒。院子裡有一棵香椿樹。
順著屋簷下的臺階走過一個窗戶,“吱唔”一聲開啟護門兒,進了北廈,揭開東側隔牆上的門簾兒。才吃過晚飯的,隊長媽盤腿靠被卷兒坐著,小孫子正搬走炕上的小炕桌呢。
“葉子來了?坐。”隊長媽伸手抹平炕單兒說。“嗯。”葉子應聲在炕沿坐下。“你媽好著哩吧。”“嗯。你也好吧。”“額到底大幾歲嘛。這幾天,身上懶得,怕動彈的。”“哦,是哪裡不合適吧?”“咳,歲數大了,就這樣,也沒啥大毛病。”“看上去氣色還好。”“你媽人家身板兒好。”“好啥呢?額媽也愛操心,這不,眼下正煩心哩嘛。”“嘿嘿,誰家都一樣,不是操這心,就是煩那心。要是啥也不煩了,那也就快到頭了。”
“爸爸,額想麻煩你個事兒。”“嘿嘿,是想找婆家吧?”“嗯。”“額猜就是的。唉,成天價批牛鬼蛇神,額都不敢說媒了。”“甭聽那些人胡扯,說媒哪是牛鬼蛇神呢。”“額心裡明鏡似的。你放心,葉子,你的事額一準兒管。”隊長媽摸了摸葉子的頭髮說。
“那就給額聽著點,爸爸。”“不瞞你說,額一直都在給你留心著呢。”“那就麻煩爸爸了。”“就是還沒盯到合適的。新社會了,有保健站了,老婆家不像從前命苦了……”隊長媽剛說了半句,覺得有些不妥,便頓了一下(其實,隊長媽是想說,新社會醫療條件好了,老婆家難產死的少了),又改口說:“放心,有了合適的,額就告你媽說。”“那麻煩爸爸了。”“你這女子,還跟額客套啥。”
就這樣,葉子給隊長媽說了說,便回去了。只是打那以後,一有空就給爹媽做鞋子、縫補衣物,也把自己的衣物都洗了洗,整理了整理。細心的吳家媽見到女兒這般變化,不由得問說:“哎,額們都有的穿,一下做幾雙幹啥?你這女子。”“閒著也是閒著,多做幾雙,預備著。”“預備啥?”“嘿嘿,沒啥。”“賊女子,還吞吞吐吐的。”
“額也得給多娃準備準備。”“給他預備個啥?”“結婚呀,結婚不要被子、褥子啥的?”“你這女子,多娃連媳婦都還沒尋下呢,預備哪門子被褥。”“說媳婦那還不快?說有就有了。”“還快呢,都幾個了都沒成。”“那沒準下一個就成了呢?”“那到時候再預備也不遲。”“額現今不是有空嘛,遲早都要準備的。”“行,那你就預備去。”
“眼目下,額這頭等大事是蓋三間房子。”“蓋房子有額哥張羅呢,哪有老婆家張羅的呢?嘿嘿。”“他哪裡張羅過蓋房子呀。”“嘿嘿,額還不瞭解你呀,啥你都不放心,你願意張羅你就張羅去。多娃炕上的、身上的活兒,額預備。”
“嘿嘿,額哪裡懂得木料呢?你爹顧不上,就讓根兒和木匠張羅去吧,額只管錢,操操心就行了。”“嘿嘿,還是對額哥不放心。”“這賊女子。你爹在外面不回來,這個家還是額說了算。”“知道,你當家。”“嘿嘿。”見葉子這般替家裡操心,吳家媽看在眼裡,喜在心裡。她心想,女兒也是過來人了,就隨她張羅去吧。
說來也巧。就在吳家張羅著再蓋三間新房子的時候,隊長媽來到吳家。“他嬸子,多娃的媳婦訂下了嗎?”隊長媽問道。“還沒呢。他爸爸,你有合適的?”“啊呀,這不急。”“一般一歲的好幾個都訂親了,額能不急嗎?”“嘿嘿,這又不是急的事。”“也是,你可得給額聽著點。這住窩可不成問題,三間房子的木料都看好了。拉回來,蓋蓋還不快嗎?”“知道。他爹在縣裡幹事,買木料算啥呢。”“也不是。年景不好,蓋房子也不容易。”“哎呀,這年頭,都一樣。”“喝點水。”葉子倒了碗開水,特地加了一勺白糖,端了過來。
“嗯。今兒個額來不為多娃的事,是為葉子的事來的。”“葉子的事?”“嗯。額這人心兒軟,見葉子受了委屈,心裡老放不下,老想幫娃兒一把。”“讓你費心啦,老姐。”葉子媽禁不住掉了幾顆淚答話說。“事情都過去了,你也甭難過。”隊長媽勸道。“唉,咱這女子命苦的。”葉子媽道。
“葉子是一個好女子,這沒說的。不過,這眼下畢竟咱是二婚頭了,要是再找婆家的話,這條件也不能忒高了。”“那也總要過得去才行。”葉子媽道。“那是。這眼目下,額手頭上有個小夥子,是雲嶺的,四方子臉兒,人粗壯粗壯的,還能說會道。”“多大啦?”“三十五了。不過,人家是頭婚。他媽正託人說媒呢。”
“是喚貴娃吧?”“嗯。”“額也聽說了,只是這歲數差得忒多的,算下來竟比咱葉子大了整整十一歲呢。”葉子媽有些不樂意道。“依額看,這年齡大一點,也沒啥要緊的,說不定還會疼人呢。”“額聽說這貴娃家裡可窮著呢。”
“他嬸子,人家就這一個小子,女子嘛早改了的。現今這年月都在隊裡頭掙工分,哪家都好過不到哪裡去,哪家也貧寒不到哪裡去。都差不了多少。”就這樣,隊長媽和吳家媽你一句額一句地說著。在一旁的葉子一直沒吭氣,臉兒上也沒有太多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