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永娃在炕上翻來覆去的睡不著。這永娃,大名叫劉永仁,是前兩年才從遠處、不知什麼地方,改名換姓入贅到劉繼發家的。
從柳灣村南頭巷劉家家廟這兒往南走,迎面是一座不大的龍王廟,龍王廟背後就是龍王溝。沿著龍王溝沿兒黃土牆,就形成一條東西走向的巷子,沿巷子往東過龍王廟可以下南溝,往西則可以一直走到西頭巷。這條巷子,村裡人叫它南頭巷。
從龍王廟這裡往西走一小截,南面的土牆上有一個土門兒(這裡的人對土牆開的門洞叫法),土門兒這裡有一條不寬的坡道。
沿坡道下去,是沿溝邊展開的不規則的長條形的平地,分佈著好幾座窯院,長著幾棵好大的皂角樹和洋槐樹,還有沿溝沿兒亂長的一叢一叢的高高低低、粗粗細細的酸棗樹。劉繼發家就在坡兒底下,靠西側的那座窯院裡。
劉繼發,小名發子,屬龍。也許和村裡其他劉姓血緣關係比較遠吧,反正沒聽說他和哪家是近一家子的(這裡人說的近一家子就是指才脫了五服的)。發子沒有兄弟姐妹,而且爹媽也歿得早。祖上沒留下多少家產事業,就幾畝田地和這座窯院。
發子家的稍門也很普通,三層磚石砌的臺階,磚夾土坯砌的長方門洞,黑門框、黑木門,上方是人字架撐著的瓦簷兒。進了門,迎面是削齊北崖砌成的照壁,菱形方格里用黑漆寫著一個大大的福字。
院子右側也就是北邊是一溜嵌在北崖上的扦子,扦子沿著北窯形成東西向的屋簷,簷下是磚砌的臺階(這一帶所稱的扦子,就是在崖上打一些眼,把幾個三腳架的一頭固定在眼裡,搭上檁條,擱上短椽,椽的一頭也固定在眼裡,再鋪上覆簾,瓦上瓦,就成了扦子,可以遮雨,也可以遮擋從崖上落下的虛土什麼的)。
沿著北窯前面往西走就是西窯,西窯窯口上面也是一排扦子。院子南邊是黃土夯築的圍牆與鄰居相隔。東邊也就是稍門這邊是磚夾土坯砌的三間瓦房。這便是發子家的院落。當然,稍門前面也就是坡底那兒,長著兩棵高高的桐樹。
發子老婆叫棗兒,大名趙棗花,比發子大三歲。小腳女人嘛,也幹不了多少地裡的活兒,家裡先前基本上就靠發子一個人,日子過得並不寬裕。
棗兒不僅人長得好看,白淨白淨的,而且腦子機靈,能說會道的,還性格好、愛乾淨,常把屋裡收拾得不能說一塵不染嘛,至少也整潔乾淨。這棗兒還特別會守婦道,挺會伺候她漢子。
發子從地裡一回來,那撣子、洗臉水、手巾、喝的都預備地好好的,而且從不耽誤飯時,每天晚上都給洗腳,還有那軟聲軟氣的話兒,發子心裡就甭提多舒坦了。
男人沒有不喜歡長得好看的女人的。有人說,棗兒嫁給發子真是可惜了。殊不知,莊戶人也是講究門當戶對的。不是有句話說,能娶大家奴,不娶小家女嘛。棗兒孃家也很一般,甚至有些困難。當年究竟有多少人去提親,這不得而知,反正,棗兒最終是嫁到了發子家。
發子家雖然住在窯院裡,可聽說屋裡還是有些銀錢的。這也難怪,發子爹媽就一個娃,怎麼說也能攢下些吧,只是一直很簡樸而已。誰屋裡有多少家底兒,旁人也難說清楚。
可不知咋的回事,發子夫妻倆就只生下一個女兒,後來就再也沒有懷過娃。不用說,夫妻倆可把女兒當寶貝了,讓村裡的教書先生給啟了名字叫劉喜蓮,至於小名兒嘛,則親地喚作蓮兒。
也許是隨了媽媽的緣故,這蓮兒可真長得好看啦,臨近幾個村裡都難找這麼漂亮的姑娘。發子夫妻倆特別溺愛女兒,啥活兒都捨不得叫娃做,成天價好吃好喝地供著。
和村裡別的女子一樣,蓮兒很小就開始纏腳了,而且媽媽要求特別嚴,那腳兒纏得緊了個緊,疼得娃老是哭。也許是那窯裡冬暖夏涼的緣故,也許是人家本身就骨頭好,這蓮兒越大越好看,瓜子臉、雙眼皮,白淨白淨的,性格也好,再加上那三寸金蓮,簡直就像個仙女一般。
村裡人都成家早。這個時候,十五六歲結婚就算遲的了。蓮兒十二三的時候,提親的倒是不少,可一聽說要招女婿,人家就多數不幹了。
再加上蓮兒和她媽都像花瓶兒似的,又愛乾淨,就不像是鄉下人,地裡的活兒搭不上什麼手,即使哪家小子多的,也怕娃入贅來了以後受苦,說不定將來還會因為媳婦好看惹出什麼是非呢,所以,蓮兒在臨近處也沒說下合適的。
最終,從老遠處哪個山村招來個女婿,實際上,也算作兒子吧,都給人家改名換姓了嘛,大名叫劉永仁,小名喚永娃。反正永娃那口音和柳灣大不相同,一聽就知道是外鄉人。聽說這娃原本姊妹多、屋裡也窮,也就願意了。
這永娃入贅劉繼發家後,發子老兩口住在正屋也就是西窯,永娃小兩口住偏屋也就是稍門邊的東廈。至於北窯嘛,小一點,就放放東西啥的。
招贅,就是找了個沒有血緣關係的兒子,這發子夫妻倆可心盛了,就像親兒子一樣對待永娃,再加上蓮兒又長得這麼好看,永娃也就死心塌地了,泥裡水裡啥活兒都幹。
而且還來了個進門喜,就是說永娃來到劉家不滿一年,蓮兒就要(生)下個大胖小子。這可把發子夫妻倆喜歡死了,又是“別草”,又是過三日、做滿月的,鄰居沒有不誇發子有福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