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裡周氏被抄家,父親在街頭眾目睽睽之下被斬首的場景一遍遍在腦海中閃過。
她一直不解,父親一屆清流,與人為善,怎能被魏景拿捏住抄家滅門的把柄,原來是有人在背後……
周楠酩酊大醉,走起路來腳步踉蹌,一把推開面前倒地的大漢,大聲嚷嚷道:“誰敢攔本公子的好事?”
“啪”的一聲脆響。
巴掌落在周楠面頰上,本是人聲鼎沸的街道上霎時鴉雀無聲。
“周楠!睜大眼睛看看我是誰!”
周旖錦用力咬著牙,掌心火辣辣的疼,氣得手都顫抖。
陳太傅方才提醒她管束周楠,轉眼就遇上。她與周楠雖不是一母同胞,但父母親都是寬容治下,即便是一個不得寵的妾生的庶子,從小也錦衣玉食地供養著。
他從前說在外面有些營生,就是揹著她,揹著全家,仗勢欺人,做這些勾當?
想起還遠在邊疆浴血奮戰的大哥,周旖錦微閉上眼睛,壓太陽穴突突猛跳,強抑著心底的憤怒。
周楠捱了一巴掌,眼神裡的渙散逐漸消失,看清周旖錦面容時,渾身哆嗦了一下,幾欲逃跑,但周圍自己的人、街上的人圍的水洩不通,根本是插翅難飛。
沒了酒意壯膽,他只能面色鐵青地愣在原處,小聲囁嚅道:“娘娘,我……我沒有。”
周旖錦眸色暗沉,深深地凝視他片刻,偏過頭,壓著聲音道:“你做的這些事,我會手書一封,遞給父親,你回去,自己向父母親請罪。”
“我……”周楠的聲音哽咽了一瞬,腳步向後退,踉蹌兩步,顧不得什麼臉面,直接“撲通”一聲跪下,哀求道:“姐姐,我再也不敢了,求您不要同父母親說……”
周家家風清廉,不止是幾代鴻儒的傳承,也依靠有些過於嚴苛的家法。
周大人在朝堂上雷厲風行,回到家也不祛威嚴,他們幾個小時候犯了事,輕則跪祠堂,重則動家刑,即便是很少受罰的周旖錦,如今想起父親那帶著細刺、蘸水的寬板藤條,都不寒而慄。
以周楠犯事的程度,父親知道後,不褪下一層皮肉,多半是走不出祠堂。
然而,面對周楠乞求的眼神,周旖錦卻毫無憐憫的心思。
夢境裡父親被斬首後頭顱被掛在午門上被眾人唾棄的場景記憶猶新,而始作俑者卻還想著這樣輕輕一跪,便可以既往不咎。
“求饒的話,你同父親去說吧。”周旖錦抿著唇,不顧周楠慘白臉色,一甩袖子,轉身便憤憤離去。
方才幾人湊在一塊兒,說話的動靜不大,圍觀的人群只知道周旖錦是能將周家紈絝二公子都震得跪地求饒的人物,頓時街上窸窸窣窣的動靜少了許多,人們路過時,也會加快腳步繞著她走。
周旖錦並不在意眾人的目光,尋了個偏僻木椅坐下,眼眸一沉,立即吩咐人將周楠做的事細細清查,並好生照料方才那捱打的男孩。
暮色將近,她有些沉默,百無聊賴似的撥弄這地上的小石子,袖口銀絲小鳳凰彷彿呼之欲出,纏繞的細線晃眼。
幸虧如今發現了這事,哪怕周楠從今以後一直恨她也罷,總歸千萬不要發生如夢裡那般殘酷的事情了。
“蕭平他們來了。”魏璇看著不遠處,繼而喚她。他怔了怔,神色鬱郁,正襟危坐,小聲道:“娘娘,此事微臣定會守口如瓶。”
魏璇眸色淺,在陽光下泛著琥珀色的光,他表情嚴肅的時候眼尾耷拉下來一點,收斂鋒利,盈滿單純,活像一隻急於表忠心的毛茸茸大型犬。
周旖錦並不懷疑他的承諾,微笑起來:“那便麻煩質子殿下了。”
她生的極美,含著一點笑意看人時,眸中波光粼粼,眼尾彎出一個細細的撩人心絃的勾,睫毛輕閃,一身素衣,恰似山中狡黠的白狐。
魏璇忙低頭討饒,剋制地收回眼神:“微臣不敢。”
周旖錦起身,像是已經從方才的陰霾中走了出來,起身理了理衣裳,看見鄭晚洇徐徐走來,又道:“走吧,宵禁之前該趕回宮了。”
鄭晚洇癟了癟嘴,手裡的糖葫蘆也耷拉下來:“好吧……”
半晌,她才想起來:“喏,給姐姐帶了一根。”
蕭平和蕭瑾互相看了兩眼,雖時間尚早,但對周旖錦說的話,顯然不敢置喙,因而都知禮地告辭。
周旖錦懷著心事,走了兩步,才想起來身後跟著的魏璇,問道:“質子殿下今日也要回宮嗎?”
魏璇愣了愣,說道:“正是,今日京城裡人多混亂,可否容許微臣護送娘娘們回宮?”
他低聲說著請求的話時,俊朗的容顏上平添了幾分柔和,顯得十分無害,又帶著蠱惑人心的意味。
此次出行魏璇帶了隨從,大可自己回宮,本不必跟在她們身後,可不知是擔心她一個不會武功的弱女子的安危,還是想同她多走一會兒,因此臉紅著說出這種話。
魏璇走在後面,大著膽子看周旖錦的側臉,白皙光潔的臉頰被日光蒙了一層淡淡的金色。
明明是舉國上下都畏懼的女子,他卻覺得從今往後,自己畢生的冒犯放肆,都要在她面前展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