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永山應該感謝羅主任,過去在父親家裡,逢年過節總少不了她的問候。好像是教育局局長,有子女讀書,父親才和她往來的吧。說話嘎嘣脆,走路一陣風,可以想見工作上的潑辣幹練,從語言中流淌出來,給人留下很深刻的印象。一直到下鄉動員大會上,她作為第一把手講話,知道夏永山是知青代表,在上臺前,才拍拍他肩膀鼓勵:“小夏,好好幹,給知識青年奔赴廣闊天地做榜樣。”
幾年過去了,兩人並沒有聯絡,這次她下鄉來調研,也沒有看他。只是因為童真真受傷,在公社相遇了,也沒有特別的關心。想必因為父親的境遇不好,她需要避嫌。推薦他工農兵學員,她沒有反對,就已經是最好的態度了。
誓師大會上的豪言壯語,和現在迫不及待要改變身份,形成鮮明的對比,他覺得沒臉見領導了。雖然想和童真真多呆一點時間,因為分別最少要十幾天,可是邊上有人,也不方便說話,還是等她走吧。領導探視,都是例行公事走過場。
可是,白羽凡要去病房那頭,必須往女病房路過,夏永山看見,羅主任扭頭望了一眼,也發現白羽凡的背影了嗎?
這樣的女人是災星——可能不是當事人,但也對老白造成了傷害;她又是個福星——能夠讓童真真回城,讓老白重返手術檯,都做了一件大好事——應該是兩件大好事。
起碼應該打個招呼,夏永山走過去,進了病房,羅主任站在床尾,想是話也說的差不多了,工作也做完了,孫會計站的遠遠的,馮有珍靠著童貞貞,都像是無話可說的模樣了。
看見永生進去,羅主任裝著才發現他的樣子,說:“過來就是通知一下,公路快要貫通了,最遲明天下午可以回城,我來看看,童真真是不是能夠出院,我帶她回去。”
“啊,我去問過老白,明天早上抽血化驗沒事,就可以回去了。”夏永山估計,她發現自己與白羽凡在一起了,正好用這個做藉口,然後又問,“車子裡可以坐幾個人?”
羅主任問,是不是他要走?
他說不是的,還有學生沒有放假,所以要頂替童貞貞,堅持把課上完。
“應該這樣。”羅主任肯定,“世界上怕就怕認真二字,我們就應該認真,革命青年就要有始有終,站好最後一班崗哦!”
她隨時隨地都像一個教師爺,對青年人就像學生一樣訓導。哦,忘記了,她本來就是教育局的幹部,當然是中學教師出身。
夏永山一邊答應著,一邊解釋,童真真什麼東西也不能拿,貧下中農很感念童真真,盡其所有,送了些土特產,馮有珍護送她回去,還要照顧著,一路上不能擠著壓著的,東西拿不了,讓另一個男同學陪她們回去。
“就讓那個同學也跟著吧。”羅主任囑咐,“明天中午一定要到。我到前面看看去。”
壞了,老白就不想見她,正在治療,他避不開,夏永山需要去解圍,跟著也去了。
走進那間病房,看到的一幕讓夏永山見所未見,原來以為西瓜給孩子吃的,誰知道,他們真還有西瓜——瓜皮帽扣在孩子的小腦袋上,看著有幾分滑稽。白羽凡正在削另外半個西瓜皮。
孩子的母親呱呱地說:“巧了,娃娃就是吵著要吃西瓜,下午買了一個,還沒有熟透,吃了兩口就不吃了,晚上醫生派上用場……”
一頂瓜皮帽,就是掏空瓜瓤的西瓜皮,老白削下的另外1塊1塊的,去掉表皮,扒開孩子衣服,夾到孩子腋下,膝彎,讓他父親擠壓著,不要掉下來。剩下來的,也不削皮了,直接把瓜白貼在肚臍眼、胸肺部,就連先頭挖出來的瓜瓤,也捨不得丟棄,讓孩子母親搗碎了,擠出汁水,餵給孩子喝……
在他神奇的做作下,孩子已經呼吸平穩,大人也鬆了口氣。夏永山有些不理解,邊上的羅主任先發問了:“這是什麼治療方法?”
“物理降溫。”白羽凡頭也不抬,悶悶的回答。
羅主任還是懷疑:“不要耽誤了病情,這樣有效嗎?”
“有效有效。”孩子的父親點頭如搗蒜,“剛才抽筋的,現在不抽了,身上一摸,也沒那麼滾燙了。”
“醫生,應該穿上白大褂,這樣……”
羅主任的話沒有說完,白羽凡轉身就走:“我穿白大褂去——”
夏永山剛才已經看見,白羽凡身上的白背心,沾上不少西瓜汁,不知道洗不洗得掉,連忙給領導解釋:“我才把他衣服帶過來,昨天手術後,他借朱醫生的確良穿的,正在換衣服,聽到前面喊叫,他就跑過來了,沒有來得及……”
“你們關係到是走得很近。”羅主任的話意味深長。
“還不是因為我爺爺嘛,當年打鬼子,腰部受了傷……”
就是拿一件白大褂,到現在也不出來,是存心躲著我嗎?羅主任心存不快,就要回招待所去了。夏永山殷情地走在前面,說送她回去,擔心遇見狗。
羅主任也有些擔心,趁著路沒有通,今天又坐車去了別的公社,最後回到這裡來,是惦記著手臂受傷的姑娘。所以晚飯以後馬上來看,知道明天就可以出院,終於放心了。司機回到招待所去了,這麼幾步路也不用來接的,但是晚上真的有狗出現,見夏永山志願送她,很是欣慰,覺得孺子可教,這孩子將來有出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