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獄中反思
突然,趙一臣察覺到嘴裡的肉味漸漸消散,使勁地深吸一口氣,鼻腔卻毫無反應,什麼氣味都捕捉不到,甚至連自己放屁的味道都聞不到。要知道,他以前可是出了名的 “臭屁王”,沒少遭老婆埋怨,獄友們也常常抱怨,為此還差點和人打起來。如今,鼻子卻像被施了魔法一般,麻木得失去了知覺。他瞬間清醒過來,原來是被偷來的肉饞醒,其實心底深處,他更饞那幾口酒。
趙一臣躺在床上,眼神空洞地望著天花板,思緒如潮水般湧來。出獄後的日子,他時常陷入對過去的反思。那些年,因一次次犯錯入獄,他徹底錯過了女兒的成長,老婆也被迫獨自扛起生活的重擔,承受了太多的艱辛。再回想起自己平日裡酗酒的模樣,醉後對老婆孩子不管不顧,甚至還發酒瘋,愧疚感如洶湧的浪濤,狠狠地拍打著他的內心。
他清楚地記得有一次,自己喝得爛醉如泥回到家,女兒被他猙獰的樣子嚇得大哭不止,老婆一邊輕聲安慰著女兒,一邊用無奈又失望的眼神看著他。那一刻,他在老婆眼中看到了深深的疲憊與絕望。在獄中時,管教也曾語重心長地對他說,想要真正重新開始,就必須戒掉那些不良習慣。
想到這兒,趙一臣心中湧起一股從未有過的堅定。他在心底暗暗發誓,不能再這樣渾渾噩噩地逃避現實,必須勇敢地直面生活中的種種困難。儘管未來的道路佈滿荊棘,充滿未知,但為了家人,他願意拼盡全力去改變。
強烈的口渴感襲來,趙一臣只覺得嘴唇乾裂得如同乾涸的河床。他腳步踉蹌地走到水龍頭前,接了碗涼水,仰頭兩口便喝了個精光。瞬間,他感到精神好了些許,身體的疼痛似乎也減輕了幾分。他望向窗外漆黑如墨的夜色,心中五味雜陳,實在難以想象明天等待自己的將會是什麼。
肚子不合時宜地咕咕叫起來,趙一臣實在提不起興致吃泡泡麵,便決定煮上一碗,再丟根火腿腸進去。看著鍋裡翻滾的麵條,他的思緒不由自主地飄遠。這泡麵,不正像自己的老婆嗎?雖說並非什麼稀罕金貴之物,可在生活的某些時刻,卻實實在在地不可或缺。它沒多少營養,卻能穩穩地填飽肚子,而且煮著吃,那香氣與口感,可比泡著強上許多。在等待麵條煮熟的間隙,他心中泛起一絲苦澀,暗自思忖,倘若時光能夠倒流,自己定會倍加珍惜這個家,用心呵護老婆和孩子,絕不再重蹈覆轍。
第五章:姚紅與墮落
熱氣騰騰的面端上桌,趙一臣吃著吃著,腦海中忽然蹦出一個奇特的念頭:這面與老婆的相似之處,遠不止於填飽肚子這麼簡單。不同的烹飪方式,不同的品嚐時刻,面的味道千差萬別;老婆也是如此,長久相伴,日子久了難免覺得平淡,可一旦失去,才驚覺她的重要。而外面的女人,就好似那速食泡麵,只有在特定的、充滿誘惑的時刻,才會勾起人的 “品嚐” 慾望。這般聯想之下,他的思緒如脫韁之馬,不受控制地飄向了姚紅。
那是 1993 年,在我人生中一段荒唐至極的時光裡,我結識了姚紅。姚紅,名字聽來就透著股明豔勁兒,在那燈紅酒綠的歌廳裡,她可是當之無愧的寵兒。我當初結識她,沒費太多周折,緣由無他,只因我手頭闊綽。老話說得好,有錢能使鬼推磨,在討好姚紅這件事上,我捨得下血本。旁人給她一百,我便掏出二百;若是還不足以博她歡心,一咬牙,直接甩出三百。這般大方手筆,姚紅豈有不笑臉相迎的道理?
姚紅總是精心打扮,渾身散發著勾人的香氣。那股香,我始終難以分辨,究竟是高階化妝品的馥郁,還是她與生俱來的體香。只覺其中隱隱夾雜著雪花膏的甜膩與煤爐的煙火氣,鑽進鼻腔,直讓人暈暈乎乎,腦袋發沉,那種醺然之感,比連灌三杯六十度的烈酒還要強烈。雖說沉醉在這香風之中,可我心裡明白,自己的目的是什麼,畢竟這些錢都不是大風颳來的,每一分都得花在刀刃上。
然而,面對姚紅這樣的風月老手,我終究還是敗下陣來。說起來,這也並非我意志薄弱,換做旁人,怕也很難抵禦她的誘惑。姚紅深諳男人心理,收放自如,拿捏得恰到好處。關鍵時刻,那嬌嗔的幾聲呼喚,恰似無形的鉤子,輕易便能勾住男人的心;再送上輕輕一吻,吐出幾句甜言蜜語,我瞬間便沉淪其中,徹底迷失了自我,深陷在她編織的情網裡,難以自拔。自從與姚紅相識,我彷彿被下了蠱,兩天不見她,心裡便空落落的,那種滋味,源自靈魂深處,遠比身體上的病痛更為折磨人。可與她幽會,每次都得花錢,為了滿足這如無底洞般的慾望,我的膽子愈發大了起來。只要瞅準機會,但凡能搬得動、能換成錢的物件,無論白天黑夜,我都敢伸手去偷,全然不顧後果。
只要偷來的東西順利變現,湊夠了錢,我便迫不及待地去找姚紅。帶她出入酒館,為她購置漂亮衣裳。短短不到兩個月的時間,在姚紅身上,我便揮霍了五六千塊。要知道,那可是 1993 年的五六千塊啊,這數目,相當於林業局工人整整三年的辛勤勞作所得,足以在市中心購置一套帶著煤棚的二手房。
有了新歡,短時間內冷落老婆還行,日子一長,老婆自然起了疑心。一日,老婆滿臉嚴肅,目光直直地盯著我,質問道:“你最近天天早出晚歸,人影都難見著,現在日子是稍微好過點了,可也不能讓我守活寡吧?你給我老實交代,是不是在外面有別的女人了?”
老婆這般質問,我的心猛地 “咯噔” 一下,猶如被重錘擊中。她哪裡知道,外面確實有了姚紅,可這話借我十個膽子也不敢承認,要是如實招來,以老婆那暴脾氣,還不得把我生吞活剝了。我故作無奈,深深地嘆了口氣,裝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說道:“實話跟你說了吧,我這段時間老去看醫生,醫生說我腎出了毛病,得好好調養。” 老婆一聽,氣得扭過頭去,背對著我,不再言語。我暗自鬆了口氣,心想,總算是暫時把這一關糊弄過去。
第六章:東窗事發
思緒拉回到現在,出獄後的我本想重新開始,卻發現過去的陰影始終揮之不去。然而那時,我對姚紅的痴迷早已深入骨髓,難以戒掉。這不,剛得手一筆,我便心急如焚地去找她。正當我與姚紅沉醉在你儂我儂的甜蜜之中時,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驟然響起,敲門聲像鐵錘砸在棺材板上,打破了這份旖旎。我正沉浸在歡愉裡,滿心不悅,不耐煩地大聲吼道:“別敲了!有什麼事就不能等會兒再說嗎?沒看見正忙著呢!”
這時,門外傳來一個冰冷、威嚴的聲音,字字如重錘:“開門,警察。”
鐵門被踹開的巨響讓趙一臣渾身一顫。姚紅塗著猩紅指甲油的手猛地掐進他肩膀,在他耳邊呵出帶著煙味的熱氣:“記住,我們是真愛。” 這句話像條滑膩的蛇鑽進他耳道,卻讓他莫名安定下來 —— 直到冰涼的手銬咬住手腕。
“至於嗎?” 他嗓子發緊,手銬的鐵鏽味混著姚紅殘留的香水在鼻腔裡發酵,“我們真心相愛......”
剎那間,趙一臣如墜冰窖,全身血液瞬間凝固。他當即反應過來,自己近期頻繁作案,怕是早已被警察盯上。本就做賊心虛,此刻更是嚇得渾身一顫。
三個警察如餓虎撲食般衝進來,二話不說將他按倒在地。“咔嚓” 一聲,冰冷的手銬緊緊銬住他的手腕。那一刻,手銬的鐵鏽味與姚紅身上殘留的香水味交織,在空氣中瀰漫開,形成一股怪異刺鼻的氣息,令他一陣強烈的反胃。
“至於這樣嗎?” 趙一臣一邊掙扎,一邊狡辯,“就算抓嫖娼,也用不著上手銬吧?我們是真心相愛的,根本沒有金錢交易。”
警察冷哼一聲,滿臉鄙夷,喝道:“少廢話,跟我們回所裡,到時候自有分曉。”
第七章:審訊室的回憶
審訊室裡,白熾燈管發出 “嗡嗡” 聲,像無數蚊蟲在耳邊盤旋,攪弄著人心煩。牆角張貼的《在押人員權利告知書》,被歲月的菸灰燻得字跡模糊;牆上 “坦白從寬” 的標語,在時光侵蝕下,褪去了鮮亮顏色,與牆角堆積如山、散發著陳舊氣息的《嚴打簡報》一起,營造出壓抑沉悶的氛圍。牆上的掛曆,永遠定格在 1993 年 12 月 12 日。
“1992 年 3 月 17 日,河清鎮供銷社被盜現金二百元。” 警察突然念出一串數字,戒尺 “啪” 地砸在桌上泛黃的案卷上。趙一臣瞳孔驟縮,那聲音和他八歲那年父親抽在炕沿的皮帶聲完美重合。
泛黃的《在押人員權利告知書》邊角捲曲,像塊被反覆煎炸的油餅。警察彈落的菸灰在紙上燙出焦痕時,趙一臣突然看見尿漬在地面暈開 —— 等等,那灘水漬邊緣怎麼泛著淡黃的光?
尿漬突然扭曲著爬升,化作鐵柵欄的影子籠住全身。柵欄外站著穿碎花裙的小女兒,正用蠟筆在牆上畫太陽。她踮起腳尖,把歪歪扭扭的陽光畫到最高處,剛好夠到父親佝僂的脊背。
“你閨女以後......” 警察的冷笑像把鈍刀,“可別學你畫監獄地圖。” 戒尺再次落下時,趙一臣聽見自己脊椎發出老舊門軸的吱嘎聲。
“沒出息的玩意兒!” 父親三十年前的咒罵突然在耳畔炸響。此刻審訊室的燈光也變成了林場冬日的慘白,他看見二十歲的自己正掄起斧頭劈向糧倉門鎖,木屑紛飛中驚起一群烏鴉。
牆角陰影裡漸漸浮現出人影。李老太挎著空藥袋,學長扶著被撬壞的倉房門,他們沉默地圍站在尿漬畫出的光圈外。趙一臣的指甲突然深深摳進桌面,在實木上劃出三道凹痕 —— 恰好是女兒名字 “趙潔” 的起筆。
“現在交代清楚這些案件。” 警察推來密密麻麻的筆錄紙:
1992年 11 月 3 日 盜伐國有林區紅松三棵
1993年 5 月 18 日 撬開林業局財務室保險櫃
1993 年......
最後一行字突然蠕動起來,變成姚紅噙著冷笑的嘴唇。她抹著廉價口紅的嘴一張一合,說的卻是女兒前天的童言:“爸爸身上有鐵欄杆的味道。”
趙一臣簽字的鋼筆突然漏墨,在認罪書上洇出個漆黑的太陽。他知道,這個永遠停在 1993 年冬天的審訊室,即將成為他往後二十年間最溫暖的記憶。
他無奈地低下頭,聲音沙啞得如同砂紙摩擦,有氣無力地一五一十承認自己犯下的累累罪行。
在那一瞬間,他盯著自己尿漬的形狀,突然想起女兒畫過的太陽,他清晰地意識到,自己的所作所為不僅深深傷害了無數無辜的人,給他們的生活帶來了巨大的痛苦和損失,更是親手將自己原本或許還有轉機的人生,無情地推向了黑暗無邊、深不見底的深淵。但在他心底深處的某個角落,那一絲如燭火般微弱卻倔強的希望之光仍在頑強閃爍,他隱隱期待,或許這是命運給予自己的一個重新開始的契機,哪怕這希望猶如狂風中的殘燭,隨時可能熄滅,微弱得近乎渺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