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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雙重煎熬

聽說過“老犯兒”吧?它指的是在監獄服刑超十年的人。可對我,趙一臣而言,這 “老” 字,是時間與犯罪次數的雙重疊加。累計二十多年的刑期,都夠判死緩了。我已經是第八次出獄,至於第九次,怕是沒機會。倒不是我不想改,而是疾病纏身,如今的我,連拿自己的東西都費勁,更別說拿別人的。

病毒在我體內肆意肆虐,我的關節好似生鏽的軸承,稍微動彈一下,便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腰椎間盤突出的骨刺,像一把鈍挫的螺絲刀,攪弄著神經,疼得我幾近崩潰。咳嗽聲不斷,鼻腔嚴重堵塞,每次呼吸,都像是在用力撕扯喉嚨。二十多年的刑期,在骨髓裡醃漬出一種特殊的氣味:而現在,新冠肺炎變異毒株奪走了我最後的嗅覺特權,我連自己那早已潰爛的道德,都聞不見。

每至深夜,那些被我傷害過的人就會浮現在腦海,愧疚感如同一座巍峨的巨石,特別是那個被我偷了救命錢的李老太,她癱坐在醫院門口的樣子,這些年總在深夜準時來我夢裡報到,沉沉地壓在心頭,令我喘不過氣來。每次想起那些受害者,我的心就像被千萬把小刀狠狠割著。也許,這次出獄,是我重新開始的契機。

你叫我賊?小偷?這稱呼真刺耳。政府稱此為 “盜竊”,我是慣犯、累犯,偷了別人的東西,卻毀了自己的人生

2022 年 12 月 11日,我第八次走出監獄大門。管教遞給我釋放證明,那紙張散發的油墨香,在我聞來,卻滿是鐵欄杆的鐵鏽味。“趙一臣,記住,這是最後一次。” 管教的聲音穿過 N95 口罩,裹挾著八四消毒液的刺鼻氣息。

我蜷縮的指關節,發出如同軸承卡死般乾澀的**。這具曾經偷過年豬的軀體,如今連呼吸,都像是在盜竊自己所剩無幾的生命。我捏著證明,指尖摩挲著紙張的紋理,恍惚間,三十年前老婆留下的離婚證如幻影般浮現眼前,同樣冰冷的觸感,同樣宣告著一段生活的終結。

我知道自己在發燒,2022年的體溫計和1993年的手銬水銀柱在眼前重疊,三十八度五,正好是當年警局暖氣片的溫度。拘留所裡的冷水澡,在記憶裡早已結出冰稜,此刻卻化作額頭滾燙的熱度。透明皂的茉莉香與鞋底的黴味,仍在面板下游走,就如同奧密克戎病毒,正在瘋狂吞噬我的 T 細胞。當年警察戒尺敲擊的節奏,此刻正重現在血氧儀跳動的綠光裡。

藥在昨天就吃完了,我連泡碗麵的力氣都沒有,更別說去買藥。只能無力地躺在床上,望著斑駁的天花板,滿心都是懊悔:要是能重來,我絕對不會踏上這條歧途。

你問我老婆孩子?她們早都離去,那是三十年前的事,我甚至都記不清她們的模樣。如今,酒成了我唯一的慰藉。喝醉的時候,我渾渾噩噩,六親不認;沒酒的時候,這世間彷彿也六親不認我。

別問了,我心煩意亂。想哭,可哭又有什麼用呢?就算哭死,也不會有人在意。在別人眼裡,我就是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比瘟神還招人嫌。

肚子餓了,可連泡泡麵的熱水都沒有。點外賣?賬戶裡的餘額,要麼能買三頓大餐,要麼能買三盒退燒藥。前者能讓我死得舒服些,後者卻只能讓我繼續承受病痛的折磨。剛出獄領取的 2000 塊臨時救助金,眼看就要花光。

想著想著,體溫升高導致趙一臣意識模糊,他漸漸陷入了混沌,意識飄向了一個奇異的世界。昏暗的房間仿若敞開的棺材,六十平米的空間裡,瀰漫著腐朽的氣息。鐵架床上的棉絮泛黃,如同歲月陳舊的痕跡。衣櫃門吱呀作響,似在低聲訴說著未完成的刑期。

趙一臣做了個夢,夢境裡,布洛芬藥盒長出的手銬齒尖扎進血管,每一粒白色藥片都在靜脈裡變成微型牢房,奧密克戎毒株正在我肺泡裡修建新的集中營。夢裡,趙一臣在監獄走廊瘋狂地狂奔,每扇鐵門都刻著我的刑期。突然,鐵門全開,湧出的不是犯人,而是成箱的布洛芬、抗原試劑和N95口罩。

就在這時,夢裡的暴雪聲似乎變得有些異樣,好似摻雜進了一些尖銳的聲響。那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近,就像一把利刃,要將夢境劃破。趙一臣的意識在混沌中開始掙扎,隱隱約約感覺到這可能不再是夢境的一部分。趙一臣在夢裡猛地一個哆嗦,彷彿想要躲避那刺耳的聲音。

“這日子怎麼過?馬上過年了,一點年貨都沒有,難道讓我們娘倆喝西北風?你就知道睡,要錢沒錢,要吃沒吃,怎麼不睡死你!今天你睡死了,明天我就帶姑娘改嫁!”

老婆在廚房的叫罵聲,終於將趙一臣徹底驚醒。他從炕上緩緩坐起,揉了揉滿是眼屎的眼睛,陽光從窗戶透進來,照在炕上熟睡的三歲女兒臉上。他盯著女兒稚嫩的臉龐,心中湧起一股陌生又溫暖的感覺,趕忙穿好衣服,戴上棉猴,一聲不吭地出門。

“別回來了,死在外面算了!” 老婆半真半假地咒罵著。

河清鎮,也是河清林業局所在地,有三千多戶人家,近萬人口,此時正值冬天砍伐季,壯勞力都上山伐木去了,又臨近黃昏,天空飄著雪花,街上冷冷清清,行人寥寥無幾。

趙一臣抬頭望天,天空灰濛濛的一片,唯有密密麻麻的雪花如棉絮般紛紛揚揚地飄落。雪地上的腳印剛落下就被新雪掩埋,林業局大喇叭裡沙沙的電流聲,恍惚間變成了監獄點名時的應答。

此時正是家家戶戶做晚飯的時間,炊煙裊裊升起,偶爾能聞到蔥花爆鍋的香味。趙一臣嚥了咽口水,肚子 “咕嚕” 叫了一聲,便開始在雪地裡漫無目的地閒逛。

趙一臣埋怨父親,當初為何給我娶了這麼個厲害老婆。說她身體好能幹活,是正經人家姑娘,可如今,她那高大體格正好用來欺負我這瘦弱身板。動不動就拳腳相加、大聲吼叫,我打不過她,罵也罵不過,真怕把她惹急了,她能將我拆成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