皂衣捕快用一根鐵鎖，牽著拄柺杖的小乞兒，一路不停歇地走近位於文石路的縣衙門。到了地頭，李玄環視左右，看見衙門左右有一副對聯。

爾俸爾祿，民脂民膏

下民易虐，上天難欺

這是宋太宗趙炅為了勸誡百官勤政為民而親自書寫的，並要求統一刻制在衙門前。雖然趙炅用心良苦，但收效甚微。

小乞兒看到這副對聯，忍不住搖了搖頭，將這副對聯新增了幾個字，改為：

爾俸爾祿只是不足，民膏民脂轉吃轉肥

下民易虐來的便捉，上天難欺他又怎知

葉姓捕快耳尖，聽到李玄說的兩句話，忽然想起這是衙門對聯改易而成，正好說中他們這些衙役胥吏的心事，如同一刀捅在痛處，露出血淋淋的醜惡傷口，忍不住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

於是，他再次使勁拽扯鐵鎖，將小乞兒弄地失去身體平衡，再次狠狠地摔在地上，皂衣捕快卻感覺心頭暢快，就像夏日吃了一碗冰鎮酸梅湯，別提有多舒爽了。

最近半個月，紹興城幾個大戶人家，接連被飛賊入室，盜走許多貴重財物，上面承受了很大的壓力，都是限期破案，卻因為無能偵破，抓獲高來高去的飛賊，不得不積壓下來。

眼看案子卷宗沉甸甸地一大摞，緇衣捕頭的臉色黑地就像鐵鍋，都能刮下一層灰來，平日裡悠閒度日的捕快，自然轉承到更重的壓力，卻依舊沒辦法可想。

江湖道有江湖道的規矩，六扇門也有六扇門的規則。紹興衙門向來與江湖上的朋友往來密切，只可惜這些案子不是道上的兄弟做的，甚至就連鼎鼎有名的“包打聽”都一籌莫展。

眼看時限將近，無計可施的捕快自然撿起往日用慣的手段，抓幾個倒黴蛋頂罪，先把案子了結了，贓物去向的事情，自然可以日後再說。

於是，快班的金牌捕快們不分先後出手，抓了幾個遊手、乞丐、潑皮，帶到衙門班房裡，準備讓他們認罪。

紹興城街面上廝混的遊手、潑皮知道利害，死都不肯承認自己牽涉其中，即便被捕快送上老虎凳，鐵尺板子打地腳底板血肉模糊，都硬是咬著牙，堅持聲稱自己無辜。

沒過多久，過街鼠李興著人前來衙門疏通，這可是紹興城有名的大潑皮，黑白兩道通吃，還在有名的商行兆豐年大掌櫃手下聽用，捕快們自然會給面子，也就沒有為難兩人。

最後，輪到拄著木柺杖的小乞兒，誰知都沒有用刑，就自認有罪，甚至將所有案子都攬到自己身上。

得！如此上道的小乞兒，就不必大刑伺候了，葉姓捕快自覺有功，就立即拂走案卷上的灰塵，讓李玄畫押了事。

七宗入室盜竊的案子，涉及金額特別巨大，損失財物非常貴重，苦主都是紹興城裡有頭有臉的豪強大戶，自然得迅速破案結案。

只不過，區區一個拄柺杖的小乞兒，就能避開護院和惡犬，神不知鬼不覺地進入高牆大院的住宅裡偷竊，實在是難以令人心服口服。

負責出面的管家、執事都是人精，看到腿腳有暗疾的李玄，就什麼都明白過來了，只不過衙門的態度還算端正，相當重視城中豪強大戶的感受，苦主對此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雙方自然是皆大歡喜。

只是如此一來，頂罪的小乞兒就慘了，數罪併罰之下，由於數額特別巨大，又無法起贓退還苦主，自然是按大宋律，判了個秋後問斬。

李玄得知此事詳情時，正在監倉門口辦理入冊手續，暗忖：“逆天而行，必定是一環扣一環的人劫，直到弄死自己為止。沒想到，我順天而行，還是沒有落得了好，還是思路一條。”

想到這裡，小乞兒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笑地恣意隨心，笑地酣暢淋漓，笑地壓他前來的捕快面色鐵青，笑地監獄的獄吏一頭霧水，摸不清楚這個必死之人的想法。

“瘋了，肯定是瘋了！趕緊送進去，別讓我再看見他。據說，瘋病是會傳染的。”

紹興是大縣，有直屬縣衙的大監獄，分為內監、外監和女監。內監關押命案大盜、死罪重囚。外監關押輕罪刑事犯人。女監，則關押女犯人。

負責管理的獄吏一人，屬於不入流的小官，下有禁卒若干，負責看管犯人的隸役。

由於小乞兒犯的是死罪，自然是送入內監嚴加看管，不過人精似的獄吏，看到李玄拄著木柺杖，才能慢慢踱步行走，若是沒了支撐物，就連站穩身體都成問題，自然知道這是三班捕快的小把戲。

他懶得揭穿同行的詭計，卻還是按照規矩，收繳了小乞兒的木柺杖，令兩個禁卒架著李玄，直接送進內監。

禁卒知道小乞兒身上刮不出油水，態度變得十分敷衍，送到地頭直接扔進監倉，拉上蒼門，掛了一把鎖把關了事，轉身就聯袂走開了。

儘管地面鋪著一層稻稈乾草，崎嶇不平的地面，依舊磕地李玄胸腹部位生疼刺痛，他一聲不吭地趴在地上，故意顯示出自己的虛弱，卻趁機觀察監倉裡的環境。

藉助氣窗投下的陽光，小乞兒發現偌大的監倉裡，有六個死囚罪犯，身上套著枷鎖、雙手、雙腳戴著鐐銬，都有江湖中人的氣息，絲絲縷縷的煞氣，略帶一點血腥，肯定是手裡攥著人命的兇惡狂徒。

李玄不慌不忙地坐起身，伸手輕輕拂過手腳磕碰傷，結果發現傷口已經自行止血結痂了，暗道一聲妙。

饞蟲盜取而來的水谷精氣，份量著實不少，緩緩地釋放出來，對小乞兒空乏疲弱的身體來說，不吝是一劑進補的良藥。

“離秋後問斬還有一段時日，我在此處安身也算不錯。且讓我先試探一下，這座大縣監獄裡，獄神是否存在。”

誰知，就在這時，雙手和脖子套在枷鎖裡，體格最為魁梧的“獄霸”，輕輕抬起下巴，就有一位面頰刀疤破相，雙手被鐐銬鎖住的壯漢，呼地一聲站起身，漫步走到小乞兒的面前。

左看右看一番後，壯漢忍不住哈哈大笑：“老大，咱們內監竟然來了一個嫩雛，你有口福了，竟然能嚐到小鮮肉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