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戈壁灘

“不要緊,年輕娃娃,耍去了,會回來的!”副隊長的妻子寬厚地說。大夫說她沒什麼病,就是胃被肉給撐大了。她消除了心理負擔。所以比昨天更和氣了。

將近十點,放羊的小娃娃吆呼一聲,指指東邊的山崗。大家手搭涼棚望去,看見小滿和女會計騎在一匹馬上,一路笑聲從山坡上走了下來。

封世南鼻子裡哼了一聲說:“象什麼樣子!”

郭大夫大聲說:“得跟他嚴肅談一下!他是和我們一塊出來的,這樣胡鬧,影響外界對我們的看法!豈有此理!”

封世南的好心情一下子又被破壞了。

人與人之間的印象常常是互相呼應的。小滿在郭大夫眼裡“不象樣子”,郭大夫在小滿眼中也“不是東西”。

郭大夫三天前接到烏魯木齊林副院長一個電話。副院長說他的一個老朋友和一位畫家要到伊犁作私人旅行,他們在伊犁沒有熟人,沒有“關係戶”,希望老郭以朋友的朋友的身份關照這兩個人。

郭大夫是軍人出身,由衛生員進了軍醫大學,轉業後在伊犁醫院當外科醫生。他業餘愛讀雜書,很知道謝三思在哲學界、美學界的地位。雖然不大看畫,從年曆上也見過封世南的作品和姓名。他對這兩個人是很尊重的。因此他把輕易不肯利用的補休時間犧牲掉,甘當義務嚮導和翻譯,陪他們來唐布拉草原參觀寫生。兩天來他見這司機的所為,既作為新疆人感到羞恥,又作為客人的朋友感到屈辱——兩個國內外知名的人士居然叫個毛頭小夥耍弄得手足無措,這成什麼世界!

他在電話裡,告訴他的老患者、林副院長,讓汽車兩天後到達伊寧市伊犁賓館門前停住,他去迎接他們。林副院長說這兩人一個是自費觀光,一個厲行節儉,不肯住高階賓館。郭大夫說:“你讓他們停在伊犁賓館門前,我另為他們找便宜的地方住。”

按照預定時間,郭大夫在伊犁賓館門口站了七個小時,每來一輛車都問一聲:“是謝老嗎?”“有姓封的嗎?”一共迎來了二十幾輛車,七個姓謝的,兩個姓封的,但沒有任何一個姓謝的和姓封的同乘一輛車。七個姓謝的其中有五個是一家人,老的七十,小的兩週歲,坐在一輛小麵包車上,另兩個是女同志。兩個姓封的是父子二人,坐上海牌轎車來的。

第二天他請了一天假,從早上就去等,總算等到了坐在北京吉普中的謝、封二位名人,寒暄過後,郭大夫說:“走吧,我給你們找的房子在南邊!”

從前門探出個歪戴著沒有紅五星帽徽的軍帽的腦袋,斜視著三個人問:“這不是賓館嗎?不在這兒住在哪兒住?”

郭大夫說:“在南邊……”

“南邊有什麼好住處?住小店呀?我開了四年車可沒住過那地方!要住你們住,給我另找地方!”

南邊是個旅社,當然簡陋得多,而且廁所在樓外一百米開外的後院裡。三個床位一間的屋子倒還寬闊。郭大夫問:“你們看行不行?不行咱再找地方。”謝老和封世南連說:“很好、很好!”司機說:“窮家富路,要這麼節約別出來不更省錢嗎?”郭大夫忙說:“依我看也簡陋了點,跟二位的地位不大相稱。”謝老說:“這裡很好嘛,我們是出來旅行,又不是出來擺闊!”司機接上說:“你們願意在這兒住就住,給我另找地方吧。”郭大夫笑笑說:“沒想到兩位名人都能吃苦,咱們青年同志倒不能遷就。按級別你能報多少錢一天的宿費?我給你按標準去找!”司機翻了翻白眼說:“不論明人暗人,在我車上一律平等,全是乘客!我們住房一向由乘客包,他們住什麼房我住什麼房!”封世南說:“咱們三人一個屋還不一樣嗎?”司機說:“我跟別人一屋住睡不著覺。”

郭大夫無法,只得另找一個單間,司機小滿這才勉強開開車門,讓人們把行李卸下來。

郭大夫先安排他們休息,晚上又來領大家到他家中小坐,他備了點酒菜給大家接風。

郭大夫還保留著軍人的爽直與粗放,他愛人是出了學校門進醫院門的知識分子,一股女學生氣派。兩人同樣地好客,也同樣地缺乏烹調技能,除了買來幾盤熟肉、皮蛋之外,就是按新疆烤羊肉串的辦法來炒羊肉,而且杯盤、桌椅也不大整齊。司機小滿一見桌上擺的幾樣冷菜,就露出了不屑一顧的神氣,偏好擺椅子時,又少了一個座位。這時女主人正在廚房製作烤羊肉,郭大夫張羅謝、封二位就座,就親切地對小滿說:“小同志,那屋裡還有一個凳子,勞駕你把它搬來自己坐吧!”

小滿瞪了他一眼,沒說什麼,總算勉強把凳子拎出來坐下了。

郭大夫給大家滿上酒,就站起來舉起杯說:“二位都是對祖國有貢獻的人,不是這個機會難得到我這裡,真是蓬蓽生輝!來,先為你們二位健康乾一杯!我恰好有兩次補休還沒用,明天陪你們到唐布拉草原去!那一帶我熟,我的哈語還算過得去!”

小滿本來也把杯舉起來了,一聽這話,就又把杯撂下了。

那三人喝完酒,再滿上時,封世南就端著杯也站了起來:“我也要向戰鬥在邊疆的醫生同志敬一杯,你們不光保障了人民健康,而且還促進了民族團結!讓我們為邊疆戰士乾一杯!”

他倆舉杯剛要碰,小滿用筷子把碟兒敲得叮噹響著說:“看你們這窮酸勁!眼裡沒人呀了喂,你這當主人的敬酒,三個客人就敬兩位嗎?你這北京人向邊疆人敬酒,光是當大夫的值得敬,開車的小兵就不值得敬嗎?要不歡迎我,你們別叫我來呀!故意寒磣人是怎麼的?”

屋裡的人大概誰也沒見過這種世面,誰也沒這個準備,一時都呆住了。謝老看看大家,哈哈笑了起來,馬上舉起一杯酒說:“小滿師傅好性急,封同志講完話,我不還沒講嘛!我要說的就是感謝小滿師傅一路辛苦,對我們這次旅行幫助很大!為你光輝的未來乾一杯!”

“嗯,這還差不多!”小滿板著的臉這才拉開:“好,乾一杯,祝你們幾個老頭也有光輝的未來!”

大家一陣鬨笑,把酒喝了,儘管人人都找話說,個個都裝作沒有介意,可那興致終是冷卻了許多,勉強了許多。後來談到當地的風土民情,氣氛才又熱烈起來。因為郭大夫不僅是個外科專家,而且有研究民俗、收集掌故的嗜好。話題一轉到這裡,他說起來精神抖擻,謝老和封世南聽得也興致勃勃。小滿悶著頭喝了兩杯酒,打了個呵欠說:“我有點困了,出去透會兒風。”

人們巴不得他走開,就贊同地說:“去透透風也好,快點回來。”

小滿走後,老郭剎住原來的話題,問道:“怎麼找來這麼個司機?”

封世南指謝老說:“你問他!”

謝老說:“林副院長託了人情,只收油費不要車租,還能挑司機嗎?再說誰也不認識誰,哪知道這人會是這個樣兒!”

郭大夫奇怪地說:“象你們這樣有影響的人物,接待單位說什麼也該支援個車,怎麼還自己掏錢租車呢?”

這時謝老才告訴他,他們這次出來有意避開官方接待,要享受一下個人行動的自由。

又談了一陣,主食上來了,小滿還沒回來。女主人只好出去尋找,尋找了十幾分鍾,回來報告:不僅沒有人,連車也不見了。

弄不清他去哪裡,走多遠,只好留出一份飯菜,其餘的人們先吃。吃完飯又等了一個多小時,夜已深了,謝老提議步行回去,或許路上會碰到小滿開車來接。郭大夫說這伊寧比不得北京,入夜街上人很少,有些地段還沒有路燈,路又生疏,就陪他們一起回去。反正明天他要陪他們一起去唐布拉草原,索性帶上牙具,今晚也住在旅館裡,那裡不是富餘著一張床嗎。

從郭大夫家到旅社大約有四里地,路上別說車,連條狗也沒遇上。來到旅社,見那車端端正正地在門外停著。來到二樓,小滿臥室的燈倒是亮著,但沒有人,聽到從樓的一端傳來音樂聲,郭大夫順那聲音找到了會議室門口,拉開門一看,六七個青年男女在隨著樂聲扭動身體,小滿拉著本樓女服務員的手,晃肩搖胯,跳得滿頭大汗。看見門拉開,幾個人的視線全投向了門口,小滿定睛看了一眼,笑著揚起手勾了一勾二拇指,說:“來,一塊跳吧!”

郭大夫大聲說:“你為什麼不接客人去?”

“我看你白話得挺帶勁,以為你到天亮也賣弄不完呢,原來肚子裡貨也不多!”說著打了個旋,拉著那女服務員往遠處扭去,連看也不再看郭大夫。郭大夫用力關上門,屋裡傳來一陣笑聲。

回到屋裡一說,封世南氣得暴跳,在屋內來回疾走,一再說:“得教訓他!寧可車不坐了也要教訓他!”

謝老苦笑著搖頭:“跑這麼遠路,不為寫生,不為觀光,單為跟這個毛頭小夥子鬥氣?**一夥搞了十年,造就出這樣一批人來,你坐幾天車就把他教訓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