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著琴的姑娘微微一笑,半蹲行禮。抱著琴的手指不經意間勾動琴絃,發出一聲婉轉之音,襯著清冷臉龐上的溫婉笑容,倒像是在代表主人表達謝意。
那些站在門口的捕快們胡亂的揖手回禮,一面早有手腳麻利的從裡屋扛了幾張條凳來,大夥兒先按著黎二方在中間位置坐了,然後又各自尋空坐下。蘇倒還抓了一捧瓜子出來分給眾人,看那架勢倒像是在戲館裡頭聽曲一般。
黎二方低斥了聲“瞎胡鬧”,卻早被湮沒在周圍一水的嘻嘻哈哈里。此時那位姑娘已經向前走去,空留下個嫋嫋婷婷的背影,幾個精血旺盛的年輕人沒有膽量對著那副婀娜身段評頭論足出聲兒來,但那擠眉弄眼之間盪漾出來的春意都要飄到了天上去。
真是一幫沒見識的傢伙,一個長得標緻了些的小娘子就把他們迷得不知東西南北了,丟人吶。
快要退養的班頭兒搖了搖頭,只是轉念想著若放在自己年輕時,多半好不到那兒去,這才把幾句訓斥的話又咽了回去。也沒幾天和這幫又是兄弟又像弟子的傢伙們在一起熱鬧了,難不成平日裡就約束的不嚴,反倒是最後幾天要拉下臉子來?
黎二方感受著周圍傳來的歡樂,也就不再多說什麼,一把接過蘇成塞過來的瓜子,一邊看著前面的動靜,微微挑了挑眉毛。
那位抱琴的姑娘像是不知道前面就是地牢的入口,又或是壓根沒有留意到礦洞的存在,她橫抱著古琴,徑直的沿著碎石小道向前走去,繡鞋踩在小石子上,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
黎二方眼睛不自覺的又眯了起來,望著那女子再走上幾十步便要走到地牢,不由得手中腰刀一緊,便要站立起來。
眾人此刻也都覺得有些不妥,正要發聲提醒,卻見那位抱琴女子已然自行停住腳步,顯然此刻她也發現了前面的入口,回過頭來看著眾人,臉上露出了一絲驚訝的神情。
沒等眾人發話,她大概也能從大家的表情上讀出些不太對勁來,於是神色之色略見慌亂,接連往後退了好多步。待得重新望過來,看見眾人臉上如此甚好的神色,不禁莞爾一笑,這才選了處較為平整乾淨的地面,輕扶裙襬,緩緩盤膝坐下。
黎二方輕籲一口氣,微微自嘲的笑了笑,心想大概當真是年紀大了,便疑神疑鬼越發小心了。他將屁股重新落回條凳,原本微微繃緊的身體也隨之漸漸放鬆下來。
此時那位姑娘已經扶膝坐好,整理好衣裙後才將那架古琴慢慢的置於膝上,眾人也不知道為什麼,只是看著她放琴的動作,便覺得一舉一動無不如行雲流水,讓人望之便覺平心靜氣,胸中怡然自在之意油然而生。
看得出果然是大家風範啊。
眾人埋頭竊竊私語,雖然不明就裡,但那實實在在落在身上的感覺,又哪是平日裡在酒館茶樓聽曲兒時能夠遇得到的。
難不成,這半大不大的牢院兒,還真像面前這位姑娘說的是個彈琴的風水寶地?
此時琴音已起,初起時音調中正平和,曠遠幽沉,漸漸轉而清冷空寂,飄飄然如入登仙之境。不消片刻,琴音轉折而下,細微悠長,時如人語可以對話,時如人心之緒縹緲多變。
這首曲子確實從未聽聞過,眾人雖然絲毫不通音律,竟也能身臨其境的體會到其中的妙不可言,不由得鴉雀無聲,俱都臉露驚歎之色。
彈琴的姑娘似乎感受到了眾人的讚譽,嘴角笑意更濃,似乎要存心賣弄下琴藝一般,素手微推向前,玉指驟然繃直,隨著錚的一聲急響,琴音猛的撥高,清可裂石直衝雲霄,高亢激越的韻調之中隱隱有鏗鏘殺伐之意奔流不息。
眾人仿若從剛才的幽林花徑突然置身於大軍戰陣之中,聽聞戰鼓擂動,只覺全身上的血液都要沸騰起來,不自覺的屏住呼吸全身用力,更是握緊了腰畔彎刀。只是轉瞬之間又覺得面對千軍萬馬自己無異於一葉浮萍面對濤天巨浪,只怕下一刻就會被金戈鐵馬碾壓成塵,頓時又心生絕望之意。
迷醉徜徉在如此絕妙的琴音之中,眾人也不知道時間究竟過了多久,就在幾人隨著琴音強自掙扎,臉上表情忽而平靜,忽爾欣喜,忽爾恐怖之時,琴聲竟有若玉盤碎地,戛然而止。
眾人猛然之間回過神來,想著剛才隨著琴音神遊太虛,竟像是不知不覺間大夢一場。此時各自面面相覷,盡都露出匪夷所思的神情來,此等琴音神乎其技聞所未聞,當真只應天上有,何以落至凡間。
幾人尤自回味無窮,連手心捧著的瓜子盡都從指縫中漏空也不知曉。此刻被春風一激,這才覺得後背一片溼冷,褻衣緊緊的貼在身上,竟是已被汗水盡數浸溼。
黎二方率先從那不可言說的恍惚心境中走了出來,他滿臉警惕的霍然起身,待得看見那位姑娘仍然端坐在原地。黎二方仔細的看看女子周圍,碎石平整小草盎然,全然不像是人走動過的模樣,這才略略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