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洛蔚寧從軍營回到洛府,剛踏進寢房就見到楊晞坐在窗邊。
窗牖敞開,寒涼的秋風從口子灌進來。楊晞只穿著一襲單薄的寢袍,麻花像一隻毛茸茸的大球安靜地趴在她腿上,她手裡撫摸著貓毛,目光看著窗外,怔怔出神。
聽到她腳步聲後,麻花沖她喵了一聲,楊晞回頭淡然地看了她一眼,又把目光放回窗外。
盛榕畢竟是楊晞曾經愛過的人,得知她戰死的噩耗,難過是在所難免的。洛蔚寧走到架子旁拿起一件披肩披在楊晞肩上。
“外面風有點大,小心著涼了。”
說完洛蔚寧撤下支撐窗扇的木棍,把窗戶合上。然後輕輕坐到楊晞面前,擼了擼麻花的頭顱,麻花與她們相處了幾年,甚通人性,很快就會懂洛蔚寧的意思,咚地從楊晞腿上跳下,豎著尾巴大搖大擺地離開了。
洛蔚寧安慰道:“盛榕的死和唐家軍覆沒是大周的不幸,也讓滿朝哀痛。但死者已矣,活著的人要堅強起來,不能難過壞了身子。”
楊晞緩緩把目光投向她,眼中仍含著淚水。心中劃過嘲笑,這個傻子,竟以為她只是在為盛榕的死難過。
誠然,一個從前傾注過感情,親密無間的生命,還沒來得及告別就這麼消失在世上,的確讓她震驚與難過。但她現在的唯一是洛蔚寧,更讓她難過的是洛蔚寧要代替死去的盛榕繼續作戰,這難道不是一個讓人恐懼的巧合嗎?
“為什麼偏偏是你,為什麼偏偏是你代替她?”
楊晞無力地闔上雙眼,兩行淚水沿著臉頰滑落到下巴。
勇猛強悍的西北唐家軍尚且全軍覆沒,洛蔚寧帶兵出征不就相當於白白送死嗎?
聽著她的控訴,看著她的淚,洛蔚寧胸口驀地一痛,低下頭,落下了幾滴淚水。她看到楊晞放在腿上的手在顫抖,把它握緊了。
“我們沒得選了!如果大周亡了,我們談什麼歸隱田園,談什麼平凡的日子?”
“就算顛沛流離,我也希望我們能在一起!”
若她們只是平頭百姓,順國打到汴京,她們起碼也能逃,但洛蔚寧出征了,就只有赴湯蹈火這條路了。
洛蔚寧又道:“那他們怎麼辦?大周的老百姓怎麼辦,大周那麼多的孩子,無憂無慮的日子都沒了,要麼死在烽火鐵蹄下,要麼跟著爹孃顛沛流離。而我明明有責任守護他們,卻做了縮頭烏龜,你讓我有何面目活下去?你忘了那晚,我和你還有公主、柳澈的約定嗎?我說過要做改變天下的第一人,如果天下都守護不了,如何去改變?”
“我沒有!”楊晞十分肯定地爭執道,“那杯酒我沒喝,我沒跟你們約定過!”
她深知這是一條充滿磨難與痛苦的漫長的道路,每行一步都可能葬送了洛蔚寧的性命,她只希望洛蔚寧平安快樂地和她一起,從來沒想過做什麼改變天下的第一人。那晚她眼睜睜看著洛蔚寧、趙淑瑞和柳澈三人喝下那杯約定酒,卻始終沒有參與進去。
“洛蔚寧,你忘了你當初是為我入軍的嗎,現在為什麼不願意為我退出?”
洛蔚寧哽咽了一下,又道:“我們沒有退路了!巺子,我答應你,只要有你在,我便會守住這片河山,守護蒼生,更是守護你。”
“我們的時間不多了,不要浪費在爭吵上好不好?你相信我,只要你在,我一定會活著回來找你的!”
她們的時間不多了,不要浪費在爭吵上。猶如一記重錘,狠狠地敲在楊晞心上。
楊晞凝望著洛蔚寧,眼神裡的剛烈緩緩轉化成了不捨,洛蔚寧察覺到細微的變化,高興地展開笑顏,把楊晞緊緊擁入懷中。
隔了兩日,朝廷才將唐家軍老將軍和長寧郡主以身殉國的訃告傳出,為穩定百姓,隱瞞了全軍覆沒的軍情。
兩人的屍首由當地百姓運到大周控制的地界,再由士兵直接送回西北。另有衣冠送回汴京,在汴京的唐府,管家收到衣冠後立即發喪。
喪禮當日,天子親題輓聯令馬都知送來,並追封唐老將軍為縣公,長寧郡主追為公主。
太子親自登門弔唁,滿朝文武陸續跟隨,無不慨嘆垂淚。
喪禮連續三日,頭一天有太子和重臣,弔唁的人太多。洛蔚寧和楊晞便選在第二日上午,楊晞還特意告假一天。
兩人一襲素衣,在唐府僕人的招待下走到靈堂,靈堂上立著兩個靈位,唐老將軍靈位擺放在正中間,而盛榕盡管是唐老將軍兒媳婦,但因公主身份,靈位並列在老將軍旁邊。
楊晞看著靈位上盛榕的名字,不禁有些恍惚。她記得那年盛榕為了兌現一個她毫不在意的承諾,特意回京參加她和洛蔚寧的大婚,三日後離開汴京,那次道別就是她們最後一面。
猶記得當盛榕看到她盤起了頭發的模樣,嘴裡誇贊著好看,臉上卻滿是哀傷。她說,“從此以後,你也了無牽掛,我們便各自安生吧!”
盛榕點了點頭,翻身上馬,回眸給了她一個絢爛的笑容,然後策馬離開,背影依然年輕灑脫。
沒想到這樣年輕的生命,卻在一場戰爭中如煙消散。原來死別,大多都是無法預料的,不經意間的分別也可能是今生今世,永不相見!
洛蔚寧看著楊晞怔怔的樣子,道:“巺子,給唐老將軍和盛榕上香吧!”
楊晞回過神來,點了下頭,然後接過洛蔚寧遞來的三炷香,和洛蔚寧一起鞠了一躬,上前把香插進香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