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點點……都不記得了嗎?”
謝不塵居高臨下地看著鶴予懷。
在他的目光裡,周遭不是陰雲密佈,魔氣四溢的昆侖墟。這裡是上清宗,是蒼龍峰,四周鳥語花香,見春閣的亭臺樓閣就在他的身後。
謝不塵輕輕笑了一聲?。
這笑意裡面,是對自己所聽到的東西表示荒謬:“呵……一個?魔物也敢自稱我的師父?”
”我師父是上清宗掌門,你算什麼東西,也配和他相提並論?”
在這如?夢似幻的世界中修了無情道的謝不塵說起話來再沒?有一絲一毫的溫和和緩,生氣活潑的樣子。他彷彿成為?了曾經的鶴予懷,一字一句之間都滲滿無窮無盡的冷意,如?刀鋒一般讓人聞之膽寒。
鶴予懷被謝不塵的話砸了個?正著,渾身都冷了。
他眼睫翁動,忽的想起從前的謝不塵。
那樣飛揚的少年人,充滿生氣和活力的樣子。盡管人生的前十?幾年沒?有被人好好愛過,但他好似天生就知?道怎麼愛人。他會黏黏糊糊地叫鶴予懷師父,抱著呆呆撒嬌,把腦袋埋進靈獸那一身軟毛裡面——真是小孩子氣啊,哪有修士會和靈獸撒嬌的?
可是謝不塵就是會,他滿心滿眼的對待周圍人,一腔真心毫不吝嗇地捧出來,人也好,靈獸也罷,只要稍微靠近他一點,就能感受到謝不塵熾熱的情感。
他有很多很多小願望……想和同門好友出去把五洲四海逛個?遍;想一輩子陪在師父和呆呆身邊;想做一個?能撐起蒼龍峰場面的劍修——撐不起來也沒?有關系,師父在呢;他還想養好多好多靈獸,雖然照顧靈獸是累了些,但是一醒來就能和靈獸們玩,帶出宗門遊歷的時候威風凜凜的,多好啊。
他那樣一個?人……怎麼能變成,變成無心無情的人呢?
若真的是修了無情道,鶴予懷倒還好受一點,可是……這只是一個?虛假的世界,他沒?有修無情道,只是被剝離了所有感情,變成一個?沒?有心的人,變成一塊被安放在幻覺裡面的石頭。
他那樣喜歡這萬丈人間……恨不得連人帶劍在這五洲四海滾一圈,嘗滿俗世的酸甜苦辣,看完各種各樣的風景。他要愛,要快樂,要肆無忌憚的笑容,也接受難過的眼淚,失敗的氣惱……這是謝不塵曾經想要成為?的樣子。
所以怎麼能……怎麼能拋卻七情六慾,成為?一塊對此一無所知?的石頭呢?
鶴予懷牢牢抓住謝不塵的衣角,艱難地開口:“你不能……”
他想說,你不能這樣……不能變成一個?無心無情的人,不能變成什麼情感都嘗不出,看不見的一塊石頭。
可是如?今的謝不塵註定不會聽他說什麼,他像甩開汙物一樣甩開鶴予懷的手,頭也不回地離開。
但沒?走兩步,他就像失去了所有感覺一般,緩緩坐了下來,無神的雙眼直視著前方,像是個?陶瓷假人。
剎靈沒?有辦法將昆侖墟周圍也塑造成那個?世界,所以只能讓謝不塵在半真半假的幻覺中過上那個?世界的生活。
看似謝不塵是在打坐,實?際上,他可能是在見春閣的庭院內練劍,可能是在書房內溫習經法,也可能是在喂靈獸……但與當?初在蒼龍峰不同,這些曾經在謝不塵看來很有意思?的事情,如?今不能在他心中掀起哪怕一點波瀾了。
繁花似錦的蒼龍峰很漂亮,靈獸們也很乖巧,謝不塵練完劍,給師父請過安,將該修習的經法過上幾遍,就穿過迴廊,準備回房休息。
拐過一個?彎,他又遇見那個?白衣人——當?然現在不能稱之為?白衣人了。那一團從脖頸處烏泱泱流出來的血染透了他的白衣服,使得他的衣衫半紅半白,深淺不一,像是剛被染坊從染料捅裡面撈出來。
白衣……半紅半白衣人攔在他的前面,輕聲?叫他的名字:“不塵。”
回應鶴予懷的仍然是橫過脖頸的長劍。
謝不塵面無表情,眉眼之中是和當?初的鶴予懷一模一樣的森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