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的女孩兒來我這兒借過幾次書,她讀書進展緩慢,一本二十萬字的小說得讀一個多月。我那兒她喜歡的書不多,最後就不再借。她換了份工作——只是換了個酒店而已,工作內容依然是在大廳彈鋼琴,工資比原來高出五百塊錢。
有一天大雨過後,她讓我幫她清理趴在她窗臺上的蝸牛——這座城市的蝸牛可以爬上二樓的陽臺,她總是對軟體動物帶著深深的恐懼和反感。雨後微風帶著溼熱吹進屋內,她將房間打掃的乾淨整潔,自從我們倆換屋子之後,她像是有了潔癖,不允許屋內有絲毫的雜質。每次進屋必須換拖鞋,我跟她關係越來越好,相處的也越來越放鬆。最開始我們都很保守,每次去對方房間聊天都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會把門大大的敞開,以示外人屋內的確只是兩個關係再正常不過的異性朋友,也是為了給我們自己以心理安慰和暗示。最後越來越放鬆,我穿著短褲短袖就去她房間,她穿著吊帶睡裙就來我房間,我經常可以隔著絲質睡衣看到她胸前的兩顆凸點。有好幾次想委婉的告訴她那兩個點很明顯,希望她以後在下面加一件,這種想法是出於對我的一種保護,如果有一天她發現這種情況長期存在而我一直沒有提醒——誤會對我也是一種不小的傷害。
我清理完所有粘在窗臺上的蝸牛,她坐在椅子上讀一個新的鋼琴譜,那個譜子在三天後酒店的一個宴會上要當場演奏。她左手舉著譜子,右手打著拍子,嘴裡哼著調子。房門大大的敞開,和開啟的窗子相對,形成了一個完美的連通器。過堂風把溼熱和遠處大海里的腥味帶進房間,她的頭髮被吹亂,放在桌子上的譜子被吹得滿屋子亂飛,她起身關門,讓我撿滿屋子的樂譜。風把她的絲質睡衣吹得飄起來,穿著白色蕾絲內褲的挺翹屁股白白的漏出來。我嚇了一跳,熱血上湧,但及時剋制,把視線移開。她尷尬的把睡衣撫平,關上房門。那是我們第一次一起待在關上門的房間裡,加上剛才無意間的一幕,讓氣氛極為尷尬。但我很快用聊天讓這種尷尬消失。
“鋼琴難學不?”我對她說:“我想學。”
“跟畫畫一樣。”她說:“並且彈鋼琴的人誠實,不會騙別人說自己是做軟體的。”
我知道她話有所指,我第一次騙她我是做軟體的,只是為了不讓她說出那句我聽的耳朵出油的“給我畫個像唄”的話。但我並不介意,至於她什麼時候發現我的真實工作我覺得也沒必要去問。我告訴她我想學鋼琴,應該怎麼學鋼琴,怎樣才能學會等。
“首先。”她說:“你得有一架鋼琴。”
我知道,她也知道我沒有購買一架鋼琴的能力。她說不用買鋼琴也可以,有一種幾百塊錢就能買到的手卷鋼琴,可以先買來入個門,等入門了什麼都好說。她讓我哪天休假的時候和她一起去她工作的地方,先看上兩天。一個星期六的上午,我和她一起去她彈鋼琴的酒店。八點鐘她去後面的屋子換衣服,八點十分她從後面轉出來。她穿了一件白色的連衣裙,胸部飽滿,腰部緊束。她對我調皮的眨了一下眼睛,我對著她笑了笑。她坐上凳子,調整了座椅高度,開啟琴鍵蓋板,先熟練快速的彈了一遍音階,然後再隨便彈了一段凌亂的調子。八點一刻,她準時演奏起了《秋日私語》,由輕及重,由緩及快的鋼琴聲迅速傳遍了整個酒店大廳。在路上的時候,他告訴我將第一首演奏這個曲子。她將這首曲子重複演奏了兩邊,用了七分鐘左右的時間。
那是我第一次進入五星級酒店的大門,奢華的裝飾讓我心懷忐忑,為了不讓她看出來,我裝的輕車熟路。多年以後,那種在女人面前強行抑制的手足無措和驚慌時長還會冒出來。她帶我坐在休息區,我可以從側面看她和鋼琴,琴聲讓我放鬆不少。她彈完之後有三分鐘的休息時間,她休息的時候再次朝著我眨眨眼睛,調皮的一笑。接下來,她演奏的是《安靜的午後》,依然重複演奏兩邊。她演奏完四支曲子的時候,有一刻鐘的休息時間。
她讓我去她旁邊,問我有沒有摸過鋼琴,我說沒有。她讓我摸一摸琴鍵,我摸了高音區的幾個琴鍵,沒敢按,怕出聲音,讓我當眾出糗。
“是不是感覺和畫筆一樣?”她問。
“比畫筆冷一些。”我說。
一刻鐘之後,她讓我再次回到休息區坐在沙發上,她彈了《菊次郎的秋天》,雙手在琴鍵上快速的飛舞,節奏歡快,不知疲倦。陽光透過玻璃幕牆灑進大廳,大廳人來人往,身影晃動,琴聲為大廳增色不少,但沒有人表現出受到音樂影響的狀態,彷彿琴聲並不存在,偶爾會有人把視線看向鋼琴和她。她演奏《星空》的時候,讓我過去坐在她的旁邊,我怕影響她或者被酒店領導發現。他說原則上是不能這樣的,但沒有關係,工作總是需要靈活進行才行。去酒店的時候,她讓我穿上正裝,我穿著初到這座城市時潁秀給我買的那件西服。酒店大廳空調製冷強勁兒,穿著西裝竟可以保暖。
她手指白淨纖長,顯得弱不禁風,但按起琴鍵來靈活有力,雙手跳躍在琴鍵上,雙眼幾乎不看譜子,四處張望,顯得遊刃有餘。她在酒店表現的自信成熟,跟所有的工作人員打招呼,就像是自己的家。我不敢擅自做什麼事情,生怕一個疏忽破壞了五星級酒店的規矩而讓自己顏面掃地,也讓她難以抬頭。因此,我幾乎什麼都不做,為她是從。這和我們在住的院子裡的情況剛好相反,在那所院子裡,我顯得比她更有社會經驗,在平時的交往中,總是處於主導地位——但地位與身份永遠平等。如今身份互換讓我有點兒受挫,她讓我坐哪兒我就坐哪兒,讓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她讓我說話我才說話。
她那天的工作在一曲《卡農》中結束,和接她班的同事打了個招呼,示意我跟她回家。她問我看出來什麼,我告訴她什麼也沒看出來。她讓我多去幾次。
“別說什麼站在岸上學不會游泳。”她說:“先看看再學。”
我再去了她工作地地方三次,每次都得西裝革履,有時坐在她旁邊才不會讓酒店顧客覺得異類。她演奏的曲子大都通俗易懂,十分常見,隔一天重複演奏,有時甚至會夾雜著彈幾首流行歌曲,她說這種地方不適合演奏難度過高的曲子。
在我買的手卷鋼琴回來之前,她先教我樂理知識,最開始詳細到震動頻率,竟然還需要做算術題,枯燥無味,無論白天還是晚上我都聽得哈欠連天。我對這些東西嗤之以鼻,告訴她音樂靠的是耳朵和想象,不是邏輯和數學。我之所以這麼做,一方面的確是因為樂理太過於枯燥,更重要的原因是在五星級酒店的時候,我表現的唯唯諾諾,我很想扳回一城。
她見我意志堅定,發毒誓般的決定不再學習樂理,這讓她很生氣,批評我連最起碼的尊師重道的素質都沒有,因此她不希望再做我的音樂老師。我又回身道歉,希望她回心轉意,救人於無知的迷途,她沒有答應。當我的手卷鋼琴到了的時候,我故意在開啟房門,從低音區彈到高音區,再從高音區彈到低音區,或者一通亂彈,丁鈴噹啷,像是上世紀末沿街而走的貨郎。院子裡的鄰居被吵的睡不了午覺,進門讓我消停一會兒,我對他們致歉。等他們走了之後,我將聲音調小,連同桌子一起搬到門口,再叮叮噹噹一通亂彈,確保只有她的房間聽得見。終於她忍受不了,開啟自己的房門,然後出現在我的門口,穿著白色睡裙,胸前兩點清晰可辨。
“夠了。”她說:“你這個看起來老實巴交的無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