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八,永梁開車到各個廠子轉了一圈,麵粉廠和建材廠都正常運轉,並不希奇,高興的是食品廠運轉也是非常正常,趙蘭表現出了超強的領導能力,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條,而且還讓王祥文準備了很多年貨,無非就肉、油、面之類,一來給職工發點福利,二來也不忘打點公社裡的頭頭腦腦,永梁一見也是心服,比自己想得周到多了。隨即放下心來,再也不操心這邊的事了。
姜慶岱那裡雖還沒有回信,但想來以他的威信和德高麵粉廠的前例所在,在村委透過不成問題。臘月二十二已經立春,現在雖還有些冷,但已經露出暖意,等過了元宵節,地氣上升,天氣回暖,包括麵粉新廠、食品廠的浴室、餐廳,就可以開工建設了,好在有閆振五和趙蘭操心,自己只要安排下去就沒問題了。
這樣想來,現在還真沒自己什麼事了。他想了想,該去看看趙春花了。
按本地風俗,成年人過世,一般屍骨要放五天發喪,但因為年關的緣故,只放了三天,已於昨日發喪安葬。
趙春花雖恨王永水,但畢竟是結髮夫妻,有多少恨在看到王永水屍骨那一刻也已煙消雲散。昨日王永水的棺材安葬那一刻,她也是痛哭失聲。王永梁見到她時,她還沒有從悲傷中緩過來,只是摟著燕兒發呆。
見到永梁進來,趙春花一下子放開燕兒,撲到王永梁懷裡又哭了起來:“永梁,你說這人怎麼說沒就沒了呢?按說我應該恨他,怎麼現在一點恨也沒有了呢?現在想起來全是他的好處,心裡全是痛啊!”
燕兒九歲了,已懂生死,知道她的父親再也回不來了,此時見娘又哭了,她也跟著哭了起來。
永梁知道趙春花現在需要的是一個肩膀,好好地哭一哭,訴說訴說,並不十分需要言語安慰,於是輕輕地拍著趙春花的肩膀,並沒說話。果然,哭了一陣,她情緒安靜下來,擦了一把眼淚,又給燕兒把眼淚擦乾,讓永梁坐下。
“永梁,這兩天我一直在想,女人啊,沒了男人,這個家就算散了,以後我也不要那麼強了,一個女人有什麼好強的。有燕兒陪著,我也不想再嫁。再說有你給我的股份,足夠我把燕兒養大。這麼著,暫時我還在廠裡幹著,等你去高平念高中,我就跟你去,給你做做飯,洗洗衣服,等你和彩雲結了婚,有了孩子,我幫你帶。我就一個願望,把燕兒培養成材。行嗎?”趙春花說道。
“行,姐,燕兒的事你交給我就是了,等她大了,就讓她考大學,考不上也沒關係,咱拿錢讓她去外國上,怎麼也能把她培養成材。你以後就好好生活,怎麼快樂怎麼來,怎麼漂亮怎麼來!你現在還年輕,不要考慮獨身的事,再嫁又不丟人。至於看孩子,那更沒問題了,我會生好多孩子,可夠你累的了!”永梁笑著說。
“行,有本事你就生,生多少我也給你帶。你別撂下姐,姐就你一個依靠了。”
“行,別說了。姐,眼看快過年了,你家裡什麼也沒有,我讓萍兒給你送點年貨。”王永梁道。按風俗,有喪事的一家,過年的時候不能去別人家串門,自己家也大門緊閉,謝絕訪客。
“好吧。你事情那麼多,不要管我們了,我過兩天就沒事了。”趙春花說道。
......
永梁從趙春花家出來,回家囑咐娘想著給趙春花送點年貨吃食,就又回到食品廠。
剛走到食品廠大門口,就見一個五十多歲的老頭,手裡提著一個大提包,在廠門口徘徊,還不時地向廠子裡張望。
王永梁停下車,問道:“大爺,你有什麼事嗎?”
老頭見是一個開車的年輕人和自己搭話,忙說到:“是有點事,想求廠長幫忙,但又怕人家不幫,這不是猶豫哩嗎?”
“那你跟我進來吧,我領你去見廠長。”永梁說完,跟門衛室的老爺爺王傳道說了一聲,開車進了廠。
永梁進了辦公室,就見趙蘭手託香腮在發呆,永梁進來也沒什麼反應。
永梁在她眼前晃晃手,問道:“怎麼了?想家了?”
“別鬧,人家在想廠裡的事。”趙蘭白了永梁一眼,繼續說道:“你不是前幾天剛給家裡又打了二千塊錢?我爹也能生活處理了,還有什麼可掛念的?”
“廠裡的事過了年再想,我剛從家出來,娘可說了,年三十中午飯可全指望你了,你可別想偷懶。”
“當然是我的事了。要不,萍兒那個小饞貓還不得找到廠裡來?”趙蘭心中一片溫馨。
“有個老頭說找廠長有事,又怕不幫忙,在廠門口猶豫好久,我讓他進來了。你看著處理一下,能幫就幫吧。”永梁說完,坐到沙發上喝功夫茶。
不一會兒,那個老頭遲遲疑疑地走進了辦公室,見趙蘭坐在辦公室桌後面,知道這是廠長,連忙上前說道:“你是廠長吧?”
“我是廠長,老人家,有事嗎?”趙蘭忙站起來,把老人讓到永梁對面的沙發上,然後又倒了一杯水,放到他面前。
“廠長,麻煩你看看這個。”老人把手裡的提包遞給趙蘭。
趙蘭開啟提包一看,愣住了,原來裡面全是榮譽證書和獎狀!趙蘭翻了翻,《傷殘軍人證書》、《五好社員獎狀》、《優秀黨員證書》、《學習著作先進分子》、《大鍊鋼鐵積極分子》等等,幾乎每個重大的歷史事件中,他都有榮譽證書,看來這是一個緊跟黨走的老模範、老黨員,不知道他拿這些出來是什麼意思?
“張大爺,你這是什麼意思啊?”趙蘭疑惑地問。老人叫張大河。
“廠長,我拿這些來就是想證明我不是壞人,我一直聽黨的話,一直跟黨走,可剛剛改革開放幾年啊,人心怎麼就變了呢?我生活很困難,想起人家說廠長是個品德高尚的人,我就來看看,能不能給我一份工作?”。張大河雖然有求於人,但他並沒有看低自己的意思,目光非常堅定。
“怎麼人心就變了?為什麼生活困難?家裡沒地嗎?”趙蘭問道。
“唉,一言難盡啊,全是我教育孩子之過,真叫人難以啟齒。”張大河一臉羞慚地說起了自己的事情。
原來,張大河是南寺村人,四七年大參軍時參加瞭解放軍,隨後在淮海戰役中被打殘了左臂,無奈只好復員回家,那時候人們都有英雄情結,他雖然左臂傷殘,但不缺乏愛慕者,在組織介紹下,他娶了妻子,妻子給他生了一個兒子後不久就因病去世。他生性倔強,並不服輸,一個人帶著兒子艱難過活,兒子長大成人,他東拼西湊蓋了四間新屋,給兒子娶了媳婦,不想這個媳婦進門以後,開始還好,這幾年開始逐漸嫌棄他,常罵他老殘廢、不中用,兒子是個老實的,也不敢替父親撐腰子,張大河好強一輩子,不願意讓媳婦罵罵咧咧,憤而離家,出了門才想起並沒有去處。聽人說了王永梁助老扶困的事蹟,這才起了到食品廠找份工作的心思。
聽完張大河的話,趙蘭看向永梁,永梁見她沒了主意,就開口對張大河說:“張大爺,你先在廠裡住下,管吃管住,等你兒子兒媳把你接回去,廠裡每月給你發10塊錢,雖然不多,但一般生活問題也能解決了,你看怎麼樣?”
“那敢情好!不過,我兒子能接我回去?”張大河不信。
“放心吧,我有辦法。”永梁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