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夫家和里正結怨,得從七年前,他大哥衷娶了里正兒子看中的鄰村女子時說起……
不過,現在可不是操心家裡的時候,二人早上沒吃飯,餓了大半日,腹中已是飢腸轆轆,走過一個十字路口後,季嬰眼前一亮,指著前面道:“食肆到了!”
食肆,便是供往來行人吃飯歇腳的地方,安陸縣是南北交通要道,車船往來頻繁,雖然城外有驛站、客舍,但在城裡,食肆也是必不可少的。
不過這家食肆略顯簡陋,茅頂白牆,只一面寫著“食”的布旗在杆子上沒精打采地垂落著,店內擺放著幾張木案,甚至都沒塗漆,案邊是粗糙的草蓆,裡面也冷冷清清,吃飯的人只有五六個。
“大過年的,眾人都歸家團聚去了,只有實在沒辦法的役卒、行商,才會在此處湊合……”
季嬰仍是氣呼呼的,他來過安陸縣服役兩次,對這裡比較熟悉,便邀約黑夫鑽進食肆內,跪坐在靠門的案几草蓆上,一拍木案,喊道:“店家,可有黍臛?”
這食肆的店家是個面色薑黃的中年人,聽到呼喊,才慢吞吞地過來。
因為秦國國情特殊,不管是逆旅,還是食肆,這吃住兩大產業都是官府包辦,所以店主招呼客人的積極性不高,就好比文、革時期的公營飯店,你見過哪個服務員會滿臉堆笑地替公家掙錢?
見季嬰只是一個小士伍,黑夫也不過是個區區公士,店家頓時面露輕視之色,冷冷地說道:“黍臛倒是有,只是這價錢……”
他將二人上下打量,意有所指,看著他們穿褐衣踩草鞋,不像有錢人,別是來騙吃騙喝的。
季嬰就等他這一問呢!當即笑了起來:“怎麼,還怕吾等吃完不給錢?”他說著便將手裡的褡褳開啟,將一大捧成串的半兩錢往案上一拍!噼啪作響!
店主人見那些錢足足有上千文之多,略略吃驚,更面露疑色道:“這些錢,你從何處得來?”若是季嬰支支吾吾,他已經打算去報官告奸了!
“店主放心,這錢來得正當!”
季嬰站起身來,大聲說道:“吾等擒獲盜賊,剛在官寺領了賞!”
他故意嚷嚷出來,彷彿想讓店裡的食客都聽見一般。
果然,店內為數不多的幾個客人,聞言都看向了這邊,開始對二人指指點點。
店主略顯驚奇,將瘦猴一般的季嬰上下打量:“你莫非就是那個以一敵三,力擒賊人的黑夫?”
這件事都傳到外面來了?
季嬰連忙搖頭,指著黑夫道:“我哪有這本事,黑夫是這一位公士!”
店主嘖嘖稱奇,對黑夫作揖道:“這幾日,安陸縣裡裡外外都在流傳此事,說你身高八尺,虎背熊腰,徒手製服盜賊,如擒三歲嬰孩,不想今日能見到壯士,果然體格雄壯,相貌不俗!”
“好壯士!”
食肆內的幾名食客也紛紛拊掌叫起好來,黑夫只得尷尬一笑,朝他們行禮道謝。
“我只是做了應做之事,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話不能這麼說。”店主忽然一下變得熱絡起來,笑著說道:“吾等秦人,最崇尚立功,二位稍待片刻,我這便親自下廚,將黍臛做出來,並多加肉,以饗勇士!”
店主人這前倨後恭讓黑夫猝不及防,而且看那樣子,絕不是因為他新得的公士頭銜,而是對他發自內心的敬佩。
不過想想也對,這時代的人,對勇士極為敬佩,且不說豫讓、聶政等世人崇敬的俠士刺客,就說在安陸縣,年輕人最崇拜的,就是雲夢鄉的一位“打虎英雄”,因為在山林裡射殺了一頭老虎而聞名全縣。
這麼想來,他一人擒三盜,空手奪白刃,也算一件奇事,的確可以讓縣裡的人議論上好久了。
季嬰朝黑夫嘿嘿一笑,那意思無非是,怎麼樣兄弟,我幫你揚名了……
黑夫無奈地搖搖頭,其實他也理解,這時代的人,不管地位高低,人生追求無非二樣,一個是富貴,一個是功名。在季嬰這類鄉下農人看來,有了功名,就得說出來,享受被人高看稱讚的感覺。
但如今的黑夫,只算立小功,得微名,在這小小縣城裡是可以吹噓一番,可放在整個“六王畢,四海一”的大時代背景下,算個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