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夫雖然對衷說什麼“日子會越來越好”,但衷前腳剛走,他們這些更卒的日子,就徒然滑落低谷。
因為演兵訓練結束,更卒們要開始自己的主要工作:徭役。
提及徭役,黑夫腦中立刻浮現出許多場景:
驪山秦始皇陵的七十萬刑徒、綿延數千裡的秦長城、被活生生埋進長城的萬喜良,還有把長城哭塌的孟姜女……
當然,最後這個故事的原型這會早就有了,叫“杞梁妻”,說的卻是發生在春秋齊國的事,被後世以訛傳訛賴到秦朝頭上。畢竟“天下之美,歸之舜禹周孔;天下之惡,歸於桀紂。”在後世讀書人眼裡,暴秦“焚書坑儒”,可是比桀紂還兇惡萬倍哩,這麼殘忍的事,肯定是你乾的!和破窗定律一樣,既然秦朝這麼黑,就多的是人來添一橫抹一筆,罪行就越發罄竹難書了。
雖然故事是假的,但沉重的徭役的確是真的,那些十多年後揭竿而起造反的各路秦末英雄,大多是徭役惹出來的么蛾子。
所以,黑夫是以比訓練更加謹慎十倍的心態,戰戰兢兢地前往服役的工地。
好在,陳百將對黑夫的態度是越來越好了,在他們從南門到東門的路上,還和黑夫聊起了天。
他科普說,秦國規格最高的徭役,被稱為“御中發徵”,是國都分派下來的徭役,要去咸陽做工的。雖然秦王嬴政正值壯年,但他的王陵,也就是以後的秦始皇陵已經開始修了,只是目前動工規模不大,不像後來多達七十萬……
提及咸陽,陳百將眼中閃爍著光芒,他無時無刻不想去首都看一看,哪怕趴在路邊偷偷瞧一眼大王的車駕也滿足,一睹咸陽輝煌,感受大王的榮光,那是每個秦吏最期盼的時刻。
黑夫知道,十來年後,一個戴著竹皮冠,長著大鬍子的泗水亭亭長,也會抱著和陳百將一樣的想法,前往咸陽服役,並對著秦始皇的車駕發出“大丈夫當如是”的感慨。
此外,各郡縣自行徵發的土木工程和傳輸需要的勞力叫做“恆事”,種類五花八門,有的是給禁苑、國家公用的牧場修繕圍牆的籬笆,有的是給各縣修築城牆、堤壩,亦或是擴建縣政府大樓。
最後一種是臨時徭役,不在每年的“量入為出”,也就是政府財政計劃內。必須得到上級政府批准才能立項,因為理論上,秦國是不提倡隨便徵發勞役的,那天黑夫在縣獄看到的《為吏之道》裡,就有一句“興事不時,緩令急徵”,真是讓他嘖嘖稱奇。
很不幸,黑夫他們這批更卒輪到的,恰恰是重活中的重活,修城牆……
本來安陸縣東城依曲陽湖而建,沒有牆垣。或許是考慮到未來會與楚國開戰,作為邊縣,安陸必須加強防禦,於是就決定修一道東城牆。去年上報到郡裡,得到了准許,於是從秋收之後起,就開始陸陸續續修築,除了百多名刑徒城旦日夜不休外,每個月還得呼叫更卒修一段。
陳百將將百餘更卒交予負責工程的“縣司空”後,就算完成任務了。
作為負責工程的工頭,縣司空冷著臉給了黑夫他們一個下馬威,宣佈了許多禁令,譬如不許偷奸耍滑,不許懶惰等,違者將受到重罰。
“若屢教不聽,頂撞司空,這些刑徒,便是汝等的下場!”
縣司空嚇唬著他們,將手指指向了已經在工地上忙活的一群人……
十月中下旬天氣已經很寒冷,但那些人卻衣衫襤褸,穿著赭褐色的囚衣,下裳甚至難以遮體,凍得手腳發紅,卻還得在工頭的監視下不停不休地勞作。
“黑夫兄弟,那不是前些日子因誣陷你我而被罰為城旦的商賈鮑麼?”
季嬰眼尖,一眼就認出了刑徒堆裡那個步履蹣跚的傢伙,正是對他們恩將仇報的商賈鮑!
鮑似乎也看到了他們倆,愣了一下,手裡的那筐土不慎撒了,立刻就捱了一鞭子。他連忙呼痛,低下頭繼續幹活,才短短半月不見,他已經完全沒了之前的富態,頭髮鬍鬚被剃光,神情落寞……
接下來,季嬰又找到了那三名湖陽亭的亭卒,正在合力撬動一塊礙事的大石頭,抬頭看向黑夫、季嬰的眼神滿是惶恐,先前那點恨意都被消磨殆盡了。城旦是最苦的勞役,他們還要在此服刑數年之久。
最後,他們還發現了被抓獲判刑的一名楚地盜賊,他臉上刺著黝黑的黥字,脖子上套著一個木鉗,做著更重的活,被工頭呼來喝去。
“只找到一個,還有另一個哪去了。”
季嬰瞧了半天,還是沒找到另一名楚盜,看著刑徒們的悽慘模樣,他後怕地說道:“多虧了那一日黑夫機智,不然,若是打輸了官司,你我可要在這裡服城旦勞役,就不是半個月,而是三五年了!”
黑夫也點了點頭,穿越到秦國,果然是地獄級難度的副本,不是說順著天下大勢走,你就能一帆風順。作為一個小人物,你得小心規避各種違法行為,一步走錯,就是萬丈深淵,根本沒有第二次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