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初一便是吏員考核,在官寺由主吏掾主持,黑夫,切記勿忘!”
黑夫他們出來時,已是傍晚時分,在縣尉官衙門前道別時,陳百將還對反覆囑咐,勿要失期!
他還鄭重提醒黑夫道:“若真能當上湖陽亭亭長,你也勿要忘記,是誰一手提攜你的!”
黑夫做出一副誠惶誠恐的樣子:“黑夫當銘記在心,我家鄉有句話,叫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黑夫不敢忘記右尉大恩!當然,也不會忘記陳百將的美言……”
“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這句話不錯,我當轉告右尉。”
和做事舉重若輕的縣右尉杜弦不同,陳百將只是個有小聰明卻無大智慧的人,他滿意地點了點頭:“如此便好,黑夫亭長,我可盼著你我成為同僚共事的那天!”
言罷,便與黑夫告辭而去。
黑夫朝陳百將作揖,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街角,才抬起頭,方才的笑容卻早已收斂,目光深邃,若有所思。
他嘴上滿是感激,可心裡依然跟明鏡似的。
許多年前,荀子曾經敘述來秦國的見聞,說是“入其國,觀其士大夫,出於其門,入於公門;出於公門,歸於其家,無有私事也;不比周,不朋黨……”
這話沒錯,秦國的確有很多像喜那樣,不朋黨不比周的良吏。然而,老荀子還是把秦國看得太片面。
雖然商鞅變法曾試圖杜絕在六國氾濫的徇私舞弊,山頭主義。可秦那麼大,郡縣那麼多,法律雖然嚴苛細密,但只要人活著,就抹不開人情關係的千絲萬縷,豈能事事免俗?不然的話,當年秦昭王時的丞相範睢,也不可能把自己的救命恩人鄭安平、王稽全安插到要職上,到頭來卻因其投敵而被連坐問責丟了性命。
那是大的案例,往小了說,眼下安陸縣兩尉的明爭暗鬥,也是一個再典型不過的剪影。
右尉杜弦雖然是主官,但卻是外來的,在當地根基不深。為了不被左尉鄖滿架空,他只能提拔一些親信為羽翼。或是陳百將這類南郡學室出身的吏子;亦或是黑夫這樣,出身卑微,卻又有些本事的當地人,因為這樣的人,更容易感恩戴德。
經過這月餘的種種事件,黑夫已經徹底和左尉一系結仇,為了避免隨時來臨的打擊報復,他只能身不由己地投入右尉麾下。這也多虧了他在捕盜、旬日演兵二事裡證明了自己是個有用的人,不然的話,右尉哪能瞧得上他?
在離開官寺的路上,黑夫想清楚這點後,又嘆了口氣:“雖然知道縣右尉絕非無的放矢,但我還是感激他,感謝他給了我這樣一個機會!”
亭長雖小,只是“斗食”級別的小吏,用後世的話說,連九品芝麻官都不如。但話又說回來,後世哪個剛畢業出校門的警校學生能有此際遇?能當上基層派出所所長?黑夫在旬日演兵時迫不及待地表現自己,為的不就是這麼一個機會。
秦國擁有戰國時代,天下最公平的階層流動,所以黑夫相信,是錐子,總會脫穎而出。
雖然他最後是被人攢在手裡,隨時可能當做武器刺向對手,若真有那麼一天,最先折斷的,肯定是武器……
可如今,黑夫也只能順杆爬,爬到哪是哪了,這是他步入名為“仕途”這根竹竿的第一步。在這杆上,你可得做好心理準備,一抬頭全是屁股,一低頭全是笑臉。
不過事還沒完,任免一個亭長,並非縣尉的一言堂,杜弦可以向縣令提議徵召的人選,但人事任免權不在他這,而在縣令以及其下屬“主吏掾”手中。
主吏掾是兩百石官吏,和獄掾喜同級,負責人事任免、官員進退,相當於後世的縣委組織部部長。
黑夫沒記錯的話,再過些年,在千里之外的沛縣,大漢朝的第一任丞相蕭何也會做這官,由此結識了泗水亭的劉所長……
“這麼算的話,我豈不是比劉邦還早好幾年當上亭長?”黑夫想到了這茬,不禁一樂。
但別高興得太早,在此之前,他還得經過一道考驗,那便是秦國的公務員考試——官吏考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