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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門豹回到東門裡時,已經入夜了,好在裡監門還未將里閭的門合上,東門豹連忙擠了進去,在裡監門的罵聲中,摸著黑往家的方向走去。
東門裡位於縣城東門之內,所以裡中道路筆直,比戶相連,列巷而居,排列得整整齊齊。不過左邊的房屋多半簡陋,住的是被稱之為“閭左”的僱農、佃農,這些人沒有土地,只能靠傭耕為生。右邊的更好一些,甚至有一處粉牆朱瓦的豪宅,那是某位縣吏的家。
東門豹家也住在閭右,但房屋算不上氣派,只是普普通通,雖然最初構架不錯,有二進院落的底子,可看得出來,牆許多年沒粉刷過了,門上的漆也悉數脫落,一副衰敗之色。
好在門前屋後,都打掃得乾乾淨淨,落葉被集中到牆角,用石塊壓著,城裡不好尋柴火,有時候燒火做飯,就得靠這些枯枝殘葉。
東門豹掏出著懷裡的管籥(yuè),也就是鑰匙,摸索著想要開啟門。
這時候,門卻突然開了,一個二十歲上下,荊釵布裙的瘦小婦人站在裡面,驚喜地說道:“良人歸來了?”
這便是東門豹去年才娶的妻子,家住城北,是一家庸耕農戶之女,姿色普通,但性格溫順,她身上沒有一件飾品,衣服也是舊的,洗得泛白,袖口都快碎掉了。
東門豹不冷不淡地嗯了一聲,又壓低了聲音問道:“可用過食了?阿母可歇息了?”
他雖然看上去是個面相兇惡的人,但也是裡中出了名的孝子,在他父親醉酒掉河裡淹死後,是其母含辛茹苦地將東門豹拉扯大的。
那新婦弱弱地說道:“阿母用過飯食就歇下了,但還未睡,說今天該是你服役結束的日子,非要等你回來。我將剩下的粟米就著藿羹熱熱,與良人一塊吃……”
“我在食肆與同什的袍澤吃飽了,你自己吃吧。”
東門豹脫下滿是泥土的髒衣,換上身乾淨的短褐,又將一袋沉甸甸的錢交到了新婦手中,揚起眉毛道:“明日去市集上,買些絲布來,給你和阿母做新衣!”
新婦一拎布袋,發現裡面至少有四五百錢,頓時嚇了一跳。雖然經過一年的相處,知道自家良人是個面惡心善的人,但他那好勇鬥狠的脾氣也讓新婦憂心忡忡,如今見了這麼多錢,還以為是東門豹偷來搶來的,不由面如土色,嘴唇顫抖地說道:
“這是哪來的!良人,你莫不是做了什麼不法之事……”
“你勿要瞎想,這是什長給我的……”
這時候,隔壁屋子傳來了一個老嫗的聲音:“可是阿豹回來了?”
“母親,是兒子服完役回來了!”
東門豹連忙應了一聲,囑咐妻子道:“慢慢再與你說,我要去拜見阿母了,還有件事要與她商量。”
說著,他便往母親的屋子走去,還未進門,他就彷彿變了一個人,動作變得輕巧,聲音也變得柔和起來:“母親,阿豹晚歸,讓你老掛念了……”
然後便是下拜的聲音。
新婦匆匆吃了兩口冷飯,隨即燒了一盆水端了進去,雖然月餘未見,有許多話要對良人說,但還是先侍奉母親休息吧。
不成想,在屋子裡,新婦一邊為母親洗腳,一邊聽著東門豹講述這些天發生的事,以及對未來的打算,隨著東門豹越說越興奮,新婦的臉色卻越來越蒼白……
“多謝母親,有母親允許,那兒便再無顧慮了!”
過了一會,在說完事情後,東門豹便退了出來,面色輕鬆。方才他將黑夫約他去應募湖陽亭求盜一事告知了母親,他母親十分大度,見兒子一心想去,便同意了此事。
但新婦卻有些怨色。
“良人也說了,那湖陽亭離縣城有大半日的路程,一個月頂多能回來三四次,你這一去,家中就只剩我與母親……”
她一邊整理床鋪,一邊低聲說道:“再者,我聽聞,湖陽亭十分兇險,常有殺人盜賊出沒,只為那更卒什長的一句話就去,妥當麼?”
“婦人之見!”
東門豹動怒了,臉上胎記通紅,他一拍案几,讓新婦緘口,卻又怕吵到隔壁的母親,只得壓低聲音斥道:
“大丈夫許人一諾,便當行之,豈能背信棄義?再說了,我好歹也是一位公士,做求盜,每天能領一斗五升口糧,一個月便是四石多,足夠全家人吃喝,絕不會讓你與阿母餓著。至於兇險?哈,相比盜賊而言,吾等才是安陸縣的兇險之輩。而且你不知道,這五百錢,全憑黑夫才能得到。我今後跟著他,或許還有機會立功,不比受人僱傭,在碼頭扛麻包強?”
東門豹一邊說,一邊瞪著新婦,眼睛好似要冒火,最後他不由分說,一把抱起瘦小的妻子,放到榻上,一邊解著自己的腰帶,一邊嘟囔道:“我意已決,明天就去應募求盜一職,此事,你以後休得再呱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