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縣是黑夫一行人入關後的第一站,商縣又叫做“商於之地”,春秋時屬晉,因其在洛水之上源,亦稱之為上雒。後來晉國三分,商地就歸了魏國,衛鞅入秦主持變法,開始反攻魏國,奪取此地,被秦孝公封於商於十五邑,故稱之為“商鞅”。
現如今百餘年過去了,商縣,卻根本找不到商鞅的墳冢、故物。
“大概是下場不太好吧。”
黑夫在縣裡轉了一轉,暗暗想道。
商鞅的變法雖然強秦,卻得罪了公子虔和太子、公族,更別說手裡還佔著商於六百里之地,相當於三分之一的秦國疆土。秦孝公的確兌現了他“分國”的承諾,可一旦孝公死,這一切都會成為置商鞅於死地的東西……
若是商鞅像電視劇裡那般,坦然受縛就義,說不定真能成為為法殉身的聖人。可惜就黑夫所知,商鞅最後的掙扎顯得有些難看和愚蠢。
當秦惠文王繼位,公子虔一班人要清算他時,商鞅第一反應是逃跑,結果因沒帶驗傳被拒於客舍之外,於是就有了作法自縛的成語。
商鞅好不容易靠著偽造的驗傳出了邊境,回到魏國,但魏人卻怨恨他當年騙摯友公子昂,殺魏人無數的行徑,拒絕收留他,甚至還故意將他趕回秦國。
商鞅也算能折騰,從魏國河外回到封地,糾集部屬,發動邑中士兵,向北進攻咸陽,謀求最後的生路。
但這絕望之下的掙扎,很快就被秦國撲滅,商鞅在亂軍之中被殺死,又被處以五馬分屍之刑,全家被族誅,還留下了“莫如商鞅反者!”的告誡,為秦律裡的謀反罪加上個一個血淋淋的案例。
好在秦惠文王英明,商鞅雖死,秦法未廢,否則今日就不會有秦王掃**之事了。
“從商鞅為秦制定律令那天起,就註定他的結局了。”
黑夫若有所悟,商鞅的敗亡,一方面是政治上樹敵太多,結怨太深,丟了上層,又沒讓當時的底層秦人心生愛戴,商鞅死時,秦國百姓竟無人憐之。
另一方面,他的權柄完全是依附於秦君,秦國律令也是圍繞君主為中心構建的。無論是秦君還是秦律,都不會允許一個佔地頗廣的大封君存在。秦孝公在位時還信重他,一旦換了位君主,勢必殺之而後快。
“太過依賴君主,太過盡力為國做事,不惜四面樹敵,勢必危如朝露,最後君崩臣死,商鞅、吳起之事也……”
帶著這絲感悟,黑夫次日便離開了商縣,繼續向西北行。
他們走的依舊是武關道,此道沿著丹水河谷北側開闢,實在算不上寬闊,許多路段頑石崎嶇,碥路逼仄,更坑的是沿途車馬還多。
好在黑夫爵位較高,一般人別人給他讓道。也幸好不是夏秋,不然江水上漲,經常沖毀道路。
這糟糕的路程體驗,直到他們經嶢關翻過秦嶺餘脈後,才告一段落。越過隘口,前方突然赫然開朗,農田、屋舍變得密集,一條水流從秦嶺餘脈上奔流而下,向西北緩緩流淌。
這條水便是灞水,灞水上游十分清澈,觸手冰涼。而遠遠望去,河床上還有不少人在水邊用工具挖掘著什麼。走近一看,竟是一塊塊淺藍色的玉石礦,太陽照耀在上面,看上去朦朧如炊煙,讓人稱奇……
“玉之次美者曰藍。”
黑夫指著灞水對岸若隱若現的繁華縣城,對堂弟和御者桑木道:“藍田到了!”
……
“說來你們不信,一百年前,楚國曾打到過此處。”
在水邊歇息時,黑夫對御者桑木說起了他在軍旅中時,聽關中人章邯說過的典故。
縱然桑木是老實人,也被震驚到了,有些不敢置信。
“主,此處已經是關中腹地,吾等從南郡過來,都過了好幾個險關,花了一個多月時間,楚軍怎可能打到這!?”
“千真萬確。”
“當時秦相張儀欺詐楚懷王,許割商於地六百里,楚懷王信以為真,便與齊國絕交。結果張儀卻說,他答應給楚國的只是六里土地……”
“那楚懷王真是愚蠢。”
桑木好笑不已,他雖然是南郡西楚人,卻對楚已經沒什麼歸屬感了。正宗的楚人提到楚懷王,皆憐之,如悲親戚,歷史上,項羽叔侄便利用楚人這種心理,又弄了個“楚懷王”出來。
但在黑夫、桑木等人看來,楚懷王除了愚蠢,已經無法用其他詞來形容了。
總之在被張儀欺騙後,楚懷王怒火沖天,發動大軍進攻秦國,結果在丹陽被樗裡疾大敗,楚軍被斬首八萬,楚將屈匄等七十餘名將領或死或俘,漢中也被秦王奪走了。
楚懷王不甘,在丹陽大敗後,又調集了全國的封君,繼續進攻秦國,結果被秦軍誘敵深入,放他們過了武關,一直打到藍田,眼看咸陽在望,旦夕可滅秦國,誰料卻被秦軍設伏,楚軍全軍覆沒……
曾經以一國之力與周王和中原諸夏分庭抗禮,到了戰國,也三分天下有其一的強楚,就是從丹陽、藍田之戰起走向衰敗的。
也難怪屈原那麼痛心疾首,他不巧生在了一個楚國衰敗的節點上。
此時才是一月中,距離入咸陽的期限還早,黑夫讓車隊拐了個小彎,本想去瞧瞧藍田故戰場,卻不料還未走近,就被一隊巡邏的秦兵攔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