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片土地,便是後世呼和浩特一帶,天似穹廬,籠蓋四野。
寬廣空曠的平原在車隊下方延展開來,平坦遼闊直至極目盡頭,像一片汪洋。丘陵山巒不再,連樹林、里閭和道路也沒了蹤影,只有一望無際的草原,風起雲湧,黃綠相間的草葉擺動一如波浪,整個世界變成了青銅色。
一隻獵鷹高高在上,盤旋於深藍天際,而在它下方,是成群結隊的牛羊,在咀嚼著入冬前的牧草,努力讓自己多長些膘……
在草原上行駛了兩百里,一行人面前,終於出現了一座白色的城池,它如同點綴在綠色草原上的一顆白寶石,碧藍色的玉帶河流環繞,美麗不可方物。
這座城,也有一個美麗的名字:雲中……
見秦始皇目視雲中,蒙恬便向他稟報起此城的由來。
“據說趙主父時,收服樓煩、林胡後,西進至草原,略胡地,打算在大河西岸築城,剛築起部分城牆便崩塌了,恐此地不吉,於是改在河東面另選新址。”
“當地人傳說,趙主父縱馬至此,白天見有一群鵠雁(天鵝)在雲中飛翔,來回盤旋,鳥群之下似有光。趙主父見此,以為吉祥之兆,遂於此築城。以鵠雁引,而云中築,故名為雲中!”
秦始皇是崇尚神秘主義的,對此深信不疑,再觀察雲中的地理位置,地勢乎坦,水草豐美,宜農宜牧,是訓練騎兵和放牧戰馬的好地方。
“這片草原,靠了雲中城,中夏之人才能牢牢佔住罷?疆至河套,雲中城生,趙主父的確是不拘泥常俗之人,才能打下這片功業,可笑竟然餓死於沙丘。”
秦始皇不知道歷史上自己也跟沙丘這地方有脫不開的干係,只覺得趙武靈王聰明一世糊塗一時,身為帝王者,權柄這東西,猶如洪水猛獸,可以叫骨肉變成仇寇,怎麼能下放給他人呢?
若有機會,他是會在皇帝位置上一坐萬年的,絕不會玩什麼退位讓子!
這也是秦始皇至今未立太子的原因之一。
進入雲中城行宮後,秦始皇沒有忙著休憩,而讓蒙恬找來雲中地圖,問他道:“趙主父在胡地所建的城池可不止雲中,我聽聞,趙長城東起於代,經雲中、九原,西北折入陰山,至高闕為塞。九原、高闕那邊情形如何?”
九原位於後世包頭,高闕更是遠到河套之北,陰山山口了,這片土地,此時被稱之為“北假”,與河南地相對。
蒙恬如實回答:“稟陛下,趙主父時趙疆域極盛,但長平之後,高闕、九原、雲中陸續失於匈奴之手。二十多年前,李牧大敗匈奴後,收復雲中、九原。至我軍佔領太原、雲中時,乘著秦趙交兵,九原再度沒於匈奴。匈奴單于頭曼毀九原城,以其磚瓦,在北邊陰山腳下,新築了一座城邑,稱之為頭曼城,那便是匈奴的單于王庭……”
“哼,跳梁蠢賊!”秦始皇冷哼一聲:
“如此說來,如今秦之北疆,尚不如趙主父時?”
“唯。”
秦始皇皺起了眉,這是他絕對無法容忍的,他認為,秦掃六國,也理當繼承六國疆土,比如燕之遼東,楚之豫章、蒼梧,自己都派人打下來了,這也是他不答應燕、代請為藩籬諸侯的原因。
作為一個收藏癖,在秦始皇心裡,他的帝國疆土尚不算完整,還缺好幾塊拼圖。
九原、河套,這片被稱之為“北假”的地區,就是其中至關重要一塊!
他頓時怏怏不樂,讓蒙恬陪同,登上雲中城,眺望頭曼城方向,看著若隱若現的陰山,任憑草原上的風吹動自己的鬚髮,良久後才道:
“朕聽說,北假與河南地,古時被稱之為朔方,廷尉,那首詩是怎麼說的?”
李斯立刻應命:“詩名《出車》,王命南仲,往城於方。出車彭彭,旂旐(qízhào)央央。天子命我,城彼朔方。赫赫南仲,玁狁(xiǎnyǔn)於襄!”
這詩說的是周宣王初年,命大臣南仲討伐玁狁獲得勝利的頌歌,裡面的朔方,世人只知道在周的北面,不過戰國以來,因為世人認為“玁狁”就是匈奴的先世,所以朔方便是北假、河南地。
李斯吟誦完畢後,秦始皇意氣風發地說道:
“朔方乃周時之土,自古以來便被中夏開闢,趙主父能復其半,以北假建九原城、高闕塞,朕豈會遜色與他,必復其全境!”
“蒙恬!”
“臣在!”蒙恬一個激靈,登時下拜。
秦始皇手一揮,指著遠方陰山方向道:
“明歲直道修好後,朕要大出兵,擊破匈奴,奪北假、河南地,再推平頭曼城,用頭曼城的磚瓦,尋一處最好的位置,建立一座新城,就叫朔方!”
“若能立此殊功,蒙恬,你,便是大秦的南仲!或許百年之後,你亦能入靖邊祠陪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