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牛鞶、虎落槐皆是來自大原的戎將,歸總是在背後背兩個鍋盔的五百主傅直管。雖然是中原人廣義上的“戎狄”,不過被秦統治百年後,比起匈奴這些胡虜,大原戎跟秦人的相似度還更高些。
自從得了皇帝和北郡郡尉黑夫允諾,同意戎人可以靠斬首軍功得牧場後,大原戎幾乎家家戶戶都派了一個子弟加入北征隊伍,他們是北地騎兵的主力。
騎兵作為大軍的斥候前鋒,總是遠遠在前探索,離開花馬池後,他們在黃沙邊地的荒野裡跋涉了十天,中間除了神泉山有少許植被外,很難看到一點綠意。
他們行走在沙漠的邊緣,這是一片乾枯而荒涼的土地,到處都是枯死的胡楊,以及幹如枯骨的河床。草料難尋,馬匹賴以維生的是褐黃堅韌的硬草,它們叢生於岩石下、枯樹底。飲水更少,唯有枯淺凝滯、曝於烈日的苦水池,而越是深入荒原,找到的池子便越來越小,池與池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長。
直到十天後,翻過一座山頭後,走在最前方的殺牛鞶、虎落槐二將,都被眼前突然浮現的大片綠意驚呆了!
他們看到,一條淡黃色的大河流淌在十餘里外,而河流兩岸,盡是鬱郁蒼蒼的草地!波光粼粼的沼澤湖泊點綴其中,東岸已水草豐饒,西岸更是一望無際的草原,與白雪皚皚的賀蘭山相鄰的地方,從山腳到山腰,則是大片大片的森林!
黃河是這片塞上江南的母親,它帶來了充足的淡水,而賀蘭山,則像是其父親,它高大的身軀,阻擋了沙漠東移,削弱了西北寒流的侵襲,是寧夏平原的天然屏障。
“這就是皇帝和郡尉許諾給大原之戎的,流著蜜和奶的地方?”
殺牛鞶、虎落槐看著眼前的一切,忍不住翻身下馬,淚流滿面。
北地郡的大原雖好,但地方太小,養活不了太多牧民,秦朝官府又不允許戎人外遷,所以大原五部每年都要互相鬥毆仇殺,以此爭奪水源牧場,同時也在減少自己的人口。
普通秦人渴望耕地,他們也渴望能馴養牛羊的肥美牧場。
而眼前這片綠意盎然的平原,沿著大河不斷向南北延伸,大小起碼是大原的十多倍!
若能將盤踞此地的匈奴趕走,他們大原五部全部遷徙過來,都佔不完十分之一的草場!
“不止是大原之戎,這裡至少能讓一萬戶人家屯田落腳,繁衍生息!”
傅直隨後也登上了這座山頭,這是秦軍士卒從未踏足過的地方,他們只是從陳平、烏氏延的描述中,知道塞上有這麼一處水草豐饒的平原,卻都有些不相信。
如今,他們眼見為實了,此處的確能建立好幾個新的縣邑,讓移民去開闢屯田!
數百秦騎出現在河東岸的山頭,立刻引起了本地遊弋已久的騎從注意,數百騎兵平原上呼嘯而來,傅直立刻讓部下們戒備,直到隔著兩裡餘,看清了那些騎兵打著的秦軍旗幟……
“是自己人,是隴西兵。”
傅直鬆了口氣,帶人拍馬上前,與趕來的隴西騎兵匯合。
“隴西騎將羌璜!奉李郡尉之命,在此等待北地軍!”
迎過來的馬上小將自報了名號,傅直頓時一愣,如此說來,眼前這人,就是自己好友羌華的堂兄,難怪面相有些相似,連那股傲氣銳意都如同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但羌華在神泉山為匈奴射鵰者所傷,是來不了前線了。
他暫時不想將此事告訴羌璜,只報上了自己的名號。
“尉將軍在吾等之後一天,明日能抵達河邊,與李將軍會師!”
“如此甚好,李將軍已率部至河西岸駐紮,正巧有件事,還望傅五百主能速速回報尉將軍。”
羌璜拱手道:“事情有變,吾等探索兩日,卻發現,碩大的賀蘭草原,未見一頂氈帳,一個匈奴人!”
……
二十里外,綿延前行的北地大軍處,被塞外風沙吹得嘴唇發乾的黑夫站在戎車上,讀完了來自隴西候騎的通報,皺起了眉來。
他身邊的車右共敖樂觀地猜測道:“匈奴定是經過上次花馬池一戰,又被隴西軍一路燒殺至青山峽,怕了秦軍,聞大軍至,遂遁逃。”
“不然。”
黑夫卻搖了搖頭:“陳平將與匈奴人往來的細節統統稟報,故我知道其雖各有分地,但因為毋城郭常處耕田之業,牛羊逐水草而居,所以一年中,舉族上萬人,遷徙數百里是常事。”
“所以,切不可以秦人的想法,來猜測匈奴人的行動。”
秦與六國相鬥,大軍出征,敵人肯定會在某處關隘守備禦敵,絕不願意放敵入國門半步,他們的百姓,雖然也會因戰爭而逃離家鄉,但那時迫不得已,不到非常時刻,中原人很少背井離鄉,因為那意味著拋棄了所有的財產和世代積蓄的家業。
但匈奴卻不同,對匈奴人而言,最重要的財產,就是牛羊,而牛羊是要遷徙吃草的,牛羊到哪,匈奴人就將家安到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