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地郡軍營裡時,甘衝聽說過這樣一個故事:一個人想要去楚國,卻在道路上趕著車向北走,距離他的目的地越走越遠。
他現在感覺,自己就是一個南轅北轍之人!
六日前,甘衝與所率的百餘良家子騎士發現匈奴人圍困了馮劫的上郡兵,為了讓十人回去向尉將軍報信,他們其餘人選擇向其他方向騎行,吸引匈奴人注意力。
十名候騎有沒有回去他不知道,但良家子騎士們的誘敵,著實給自己惹來了大麻煩。數百匈奴騎從對他們緊追不捨,數次戰鬥後,同伴或被射殺,或墜馬被俘,唯獨甘衝一口氣衝入林地,才得以脫身。
但他的安全是暫時的,一通奔逃後,甘衝發現自己向北行了不少裡數,距秦軍主力越來越遠。甘衝試圖潛伏一段時間後悄然南行,但每次都走不遠,就被遊弋的匈奴斥候發現,接著又是一番追逃……
匈奴人已發現這一帶有個漏網的秦人,發動了百餘騎來搜尋,甘衝只能連躲帶藏,跑到了大河邊的蘆葦從裡,那群緊追不捨的匈奴斥候亦追擊至此,他們將馬兒留在外面,手持弓矢短刃進入蘆葦蕩搜找。
甘衝的愛馬中箭,只能咬牙捨棄,弓箭也射完了,好在甘衝擅長以皮帶拋石,加上腰間的一柄短劍,這就是他所有的武器。
現下,匍匐躲在蘆葦從的泥窪裡,甘衝能聽到匈奴人嘰裡呱啦的說話聲,至少有數十人之多,且從四面八方圍過來,封死了他出去的所有路線。甘衝一點勝算都沒有,光靠手裡的幾顆石頭,頂多打破數人腦袋……
就在他決意藏到一個匈奴人靠近,狠狠砸破他腦袋時,另一面,一個匈奴人卻大喊了起來。原來,這些經驗豐富的獵手,終於找到了甘衝的腳印,隨即順著它們,發現了他藏身的位置!
“真是晦氣!”
甘衝無奈,只能迅速起身逃離,他撥開蘆葦蕩,拼命朝水流方向走去,河流,那是他求生的唯一機會!
河邊淤泥囤積,一腳深一腳淺,邁步艱難,身後的匈奴人則罵罵咧咧的,大概是在讓甘衝投降。他們每走幾步,就停下開弓射向甘衝,箭矢從他耳畔、髮髻上掠過,扎到了左右的蘆葦叢中,嚇飛了一群鷗鷺,也驚得甘衝一身冷汗,他又餓又乏,步伐越發蹣跚。
趕在被匈奴人的套馬索勾住前,甘衝來到了大河邊,他毫不猶豫,普通一聲,便跳入了水中!
這時候,甘衝便不得不感謝北地郡尉了,他本非游泳好手,但過去半年裡,良家子軍在練習騎術陣戰之外,又被郡尉要求掌握一種新的技能:游泳。
於是良家子們訓練完畢,光著身子在泥河中玩耍競逐,就成了北地郡一道亮麗的風景,牧羊的戎女羌婦常來觀看。雖然很多人自嘲說,北地又沒有大江大河,更無水師,讓兵卒熟悉水性有何用?但事到如今,甘衝才明白郡尉不是無的放矢,同時慶幸自己水性練得不錯。
河水並不湍急,卻也有些深度,這正是甘衝需要的,他深吸口氣,潛入水下,向著河底猛扎。就在他身影消失在河面上後片刻,十餘支弓箭便不約而同地落了下來,箭穿透水網,冒著氣泡從甘衝身邊擦過,甚至有一支劃破了他的甲冑,稀薄的血霧在河中擴散。
惟一的希望是躲過匈奴人射來的箭,等他們以為自己死了,再浮出水面,拼命地遊,一直游到對岸為止。
但他沒憋太長時間,甘衝逐漸難以屏住呼吸,嘴巴噴出的氣泡不斷往上冒,他需要空氣。
等甘衝再度露頭時,發現自己已經潛游了好一段距離,但岸上的匈奴人,卻還在等他的屍體飄上來才肯離去,眼看甘衝未死,不由氣得哇哇大叫,再度開弓朝他射擊。
甘衝只能朝河中央游去,但再度冒頭後,卻絕望地發現,對岸也聞訊趕來一群匈奴騎士,正等待他這個活靶子自己過去挨箭呢!
這下,他只能順著水流,往下游漂去,匈奴人鍥而不捨地騎行跟隨,一邊追還一邊嘗試射箭、大聲嘲弄,彷彿甘衝是個玩具。
甘衝這幾天的伙食很差,用石頭打下來的鳥兒,一些可疑的灌木漿果,反正都是生食,這幾日他已腹中劇痛,時常無力,在水中艱難地撲騰著,這樣下去,他就算不被匈奴人的箭射死,也會因為無力而溺亡……
“若我死於此河,恐怕無人為我收屍,只能在北地郡忠士墓園裡,有一座空空如也的衣冠冢了!”
正絕望時,兩岸射來的箭卻停了,匈奴人也停止了叫囂,甘衝艱難從水中探頭看去,發現他們勒住了馬,目瞪口呆地看著大河上游。
數艘張帆搖櫓的木船,正破浪而來!數名披甲戴胄的秦卒端著臂張弩立於船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