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夫讓章平回去,為朝廷任命書的抵達做準備,他則徑自入了家中內室,一個商賈打扮的人正在炭盆邊烤火,身上還有沒有化盡的霜雪,見黑夫進來,連忙朝他下拜:
“弟見過少上造!”
是黑夫那個在南郡幫他經營紅糖生意,久未謀面的堂弟彥……
嗯,現在應該叫他“糖彥”了。
自從黑夫有了氏後,不管是多遠的親戚都想來沾一粘。比如彥的母親,她是黑夫的便宜老爹的妹妹,按理說,彥怎麼也輪不到跟他一個氏,但這些荊楚農村人,沒那麼多講究,硬是要讓彥沾黑夫的光。
還是黑夫的母親明智,婉拒了此事,但卻收了彥做假子,還對他說:
“既然別人管我叫糖嫗,那你以後便叫糖彥罷,就是一個名號,也不必入籍貫。”
這件蹭氏風波才就此作罷,而黑夫家的紅糖工坊,也順理成章,取了個“糖氏”的名號。
工坊的口號,黑夫也幫他們想好了:“無甜不歡!”
黑夫打量彥的裝扮,卻見其身披皮毛大裘,暴發戶氣息濃厚,再瞧裡面穿的,好歹沒有得意忘形到穿帛服,踩文繡之履。這在秦是違法的,商賈即便再有錢,去了外面,也得穿葛麻衣裳,以顯示其地位之低下。
在要不逾越律令,黑夫也沒有多說什麼,明面上,彥也是百萬身家的商賈,若是穿的太寒酸,反而沒面子。
黑夫也不客套,讓彥坐下,將不能在信上說的事情一一道來。
“開始吧,一件件說清楚。”
彥開始囉裡囉嗦地彙報起,南方去年甘蔗種植園擴張的情況。
距離黑夫將第一根野甘蔗移到自家田地裡開始,至今已九年矣。靠了楚王舊宮裡的甜甘蔗改良,雖然甜度仍然大不如後世,但已經能嚼出滋味來,不像一開始一般,寡淡如水。
除了品種漸漸改良外,甘蔗的種植面積也在急速擴張。秦朝不允許土地兼併,而黑夫如今少上造爵位,僅有田產84頃,分散在安陸、南昌兩縣,光靠這點土地當然無法生產足夠的甘蔗製糖。
於是黑夫便讓彥在數年前,將大把的甜蔗種免費送給鄉里鄉親。聽聞甘蔗能賣給紅糖工坊得錢,安陸鄉黨、南昌移民們開始紛紛效仿,經過數年發展,如今甘蔗地已擴散到了整個南郡、豫章郡。
彥喜滋滋地彙報道:“如今南郡整個雲夢澤和大江邊,都能看到甘蔗地,幾乎每個縣,都有百頃蔗田,開在各地的糖坊,都能源源不絕得到原料。”
“當地官府沒有阻止罷?”
黑夫最關心的是這點,各郡縣的土地畢竟有限,若大把良田用來種甘蔗這些經濟作物,勢必會影響糧食生產。這關係到當地官府的上計,即便糖坊會給當地官府繳納大量稅賦,即便黑夫在當地背景過硬,他們也不會坐視不理。
彥理所當然地說道:“誰敢找少上造的麻煩?”
黑夫皺眉:“不是讓汝等不得仗勢欺人麼?”
彥連忙道:“弟豈敢如此,都是按照少上造的吩咐,派人告訴南郡各縣蔗農,甘蔗要種在無法生產糧食的低窪之地,或者糧田溝渠邊緣,儘量不要擠佔粟稻……”
只要不影響糧食產量,又能增加賦稅,何樂而不為呢?於是各縣官府都把甘蔗當成漢水、江陵常見的橘樹一般來收稅,種果樹,也是朝廷大為鼓勵的產業。
豫章就更不必說了,地勢低下,氣候潮溼。當地主要的經濟來源,原本是竹木和黃金,但竹木太普遍,賣不出價錢,而礦產蘊藏量又有限,交通不便,開採所得不足以抵償支出費用。
所以,種植甘蔗,熬製紅糖運往九江等地販賣,就成了豫章郡最大的財源,非但不能打壓,還得大力扶持。
更別說,新赴任的豫章郡尉殷通,和黑夫一起在北地郡共過事。
彥是常年在南郡和豫章之間跑到,便道:
“殷郡尉對驚十分器重,舉薦他做了南昌虞官,專門管轄山澤林地之業。他還力勸豫章郡守,說什麼百里不販樵,千里不販糴,居之一歲,種之以谷,十歲,樹之以木。豫章若想不在窮困,年年上計居全國最低,就得大力種甘蔗木!”
殷通是這麼煽動豫章郡守的:“安邑有千樹棗;燕有千樹慄;蜀、漢、江陵有千樹橘;河濟之間有千樹萩;陳、夏有千畝漆;齊、魯有千畝桑麻;渭川有千畝竹……各地以此富裕,豫章江南之地,為何不能立千頃甘蔗呢?”
被殷通說動後,豫章郡守便決定,將甘蔗與紅糖作為豫章郡未來十年的主業來搞!
一來,這玩意不像糧食需要廢太大精力去精耕細作,二來,豫章有的是空地,根本不怕其擠佔糧田!
唯一的問題是,因為當地人口嚴重不足,只能用當年戰爭裡俘獲的楚人做工頭,從山林裡抓獲的揚越人做隸臣,砍去大腳趾,專門打理蔗田。
所以黑夫在豫章的舊部們,每年的主要工作,就是帶人進山剿揚越人,掠奪其人口,帶回城郭,一種獨特的種植園經濟已在豫章萌芽。而黑夫的把兄弟,名義上的幹越大酋長吳芮,也利用餘干的地理優勢,從東邊的甌越、閩越往豫章輸送越人奴隸……
所以豫章郡的蔗田、紅糖產業,與南郡各縣百姓自發種植,再將原料交由黑夫家工坊生產不同,大多種在官田上,工坊也食於官府,由官府專營專賣。
說到這,彥偷眼看了下黑夫的臉色,提出了一個困擾他很久的疑問。
“少上造,弟做買賣十多年,只見這世上的商賈,一旦有了什麼珍奇的貨物,都藏得緊緊的,唯獨少上造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