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生步入臨淄外郭的小巷,在侯生弟子指點下,東拐西拐,總算找到了這座不起眼的小宅院。
從外邊看上去,與普通宅邸並無不同之處,可入內後,才能聞到空氣裡夾雜著一絲異樣的氣味,有丹砂的,也有硫磺的……
煙霧繚繞間,一個身著素服的中年人從屋內走出,此人便是當世著名方士,韓終。他雖然看似年輕,卻與侯生齊名,是“祠灶致物派”的領袖。
見是海外求仙一派的盧生,韓終也沒表現出太大熱情,只是微微作揖,請他就坐。
盧生四下打量,笑道:“朝堂大員們為焚書還是修書吵得不可開交,外面官吏四處搜書,挾書者論罪,韓先生倒好,躲到這清靜之處來了。”
韓終笑道:“百官為陛下治國,而吾等方士,則要為陛下致長生,各司其職,何必干涉?再說了,即便是民間詩書和百家之語全禁,吾等在朝方士,待遇與博士同,不一樣能翻閱鄒子陰陽五行之術麼?”
方士這個群體,和喜歡“以古非今”的儒生不大一樣。
“的確如此,不管焚書修書,都不妨礙吾等煉藥求仙。”
盧生言罷,開始觀察起此地來:“這是韓先生新購置的宅邸?”
“這是我夫子昔日的丹房,如今被我重新買下。”
韓終介紹道:“我曾學方術於臨淄,每日舉著木杵,每日將大塊丹砂舂成小塊後,還要在乳缽裡細細研磨成糞,如此才能將丹砂煉化成水銀,再化汞成丹……”
他朝秦始皇行宮方向一拱手:“陛下在齊地停留時間不短,盧先生不遺餘力,在海濱為陛下尋找仙島,吾等當然也不能鬆懈了煉藥。”
盧生呵呵一笑:“韓生真是忠誠啊,但這麼多年來,你煉的藥,陛下吃過一顆麼?”
韓終面色一僵:“陛下非不死藥不服,而不死藥又需要珍惜材料,難以煉成,我自然是沒機會進獻。”
“恐怕就算韓先生煉出了不死藥,陛下也不會輕易服食吧。”
盧生笑呵呵地起身,說起了一樁往事。
“陛下最喜韓非的文章,韓非在上書中提及了一件事,說當年,有齊國來客給楚王獻不死藥,謁者拿著藥走入宮中。有個宮中衛士看見後,便問道:‘可食乎?’謁者曰可,於是衛士奪不死藥而食之。”
“楚王聞之大怒,將衛士綁了問罪,衛士卻說,齊客聲稱所獻的是不死藥,我吃了藥,大王就殺我,這哪裡是不死藥,分明是喪命藥!是客人在欺騙大王!楚王覺得有理,於是就放了衛士。”
“陛下肯定讀過這篇文章,明白韓非的意思。他最忌諱為人所欺騙,故而方士獻藥,都會先讓犬、小隸臣先嚐之,若是達不到吹噓的效果,便論方士之罪,秦之法,不驗,輒死,可不是鬧著玩的。”
盧生搖頭道:“這便是韓先生一直沒機會獻藥的緣由吧?”
韓終感覺盧生言語中似有譏諷之意,也針鋒相對地說道:
“盧先生不也一樣,日夜鼓動陛下東巡、封禪,至海濱,如今陛下雖至齊魯,卻又忙於修書一事,汝等海外求仙一派眾人,都被冷落,先生不是對侯生說,在臨淄有一位大才在等陛下接見麼?若我沒猜錯的話,那人便是安期生罷?他如今又在何處?”
盧生攤手道:“安期生行蹤如龍,見首而不見尾,可由不得我掌控。、他聽聞陛下在臨淄被俗務纏身,覺得不是相談的好時機,便改了主意,決意去海邊等待,等吾等去膠東時,自然能見到他。”
他隨即一笑:“韓先生,你不也在齊魯給陛下備了一份禮物,為他準備了一個人麼?他,如今又在何處?”
“此言何意!?”
韓終面色平靜,但盧生分明看到,他籠在袖子裡的手,竟然在掐自個的手腕皮肉,強自鎮定清醒。
於是盧生起身,擺弄著櫥壁上擺著雜七雜八的瓶罐,漫不經心地,說起了一個久遠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