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走來,一行人終於來到了曬鹽的鹽田中,黑夫令工匠略加改造,開挖一些矩形的田畝,下以石磚為底,淺而廣,濾池處合格的滷水被工匠隸臣們用小木桶挑至此處,澆灌在鹽田裡。
眼下正值午後,烈日炎炎,加上海風迅猛,滷水在不斷蒸發,鹽田底部已形成了晶瑩的鹽粒,待水分完全乾後,隸臣妾們又下到田中,用鏟子將鹽堆起來,每塊鹽田裡,都能積得半人高的鹽丘……
這些鹽丘看著喜人,秦始皇讓人勺了一盞來看看,卻見著此鹽雪白細綿、品質純正,色澤竟不亞於安邑鹽。
原來,先前的濾池鹽泥、竹蓆漏網,除了增加滷水濃度,還有一個用途,就是過濾海水中的雜質。故鹽田裡的滷水看上去十分潔淨,曬出的鹽雜質也較少。
質量沒問題,那秦始皇關心的,就是效率和產量了。
他便問黑夫:“以新法之淋滷曬鹽,須得幾天?”
齊人之所以煮鹽,就是因為單純曬鹽太慢了,且要看老天吃飯,一旦時間拖太長,驟雨降下,便前功盡棄,所以並不每個地方都適合曬鹽。
黑夫稟報道:“刮壤聚土,漏竅瀝滷,三日而功成!至於曬鹽時,則需要天時地利,看準日頭正盛時,讓滷水在太陽下暴曬至傍晚,便可得鹽!”
所以總結下來,這法子居然只需要四天,五道工序!其速竟不亞於煮海!而成本卻比煮海低了不少。
但黑夫也說,這種法子極度依賴天時,首先製作鹽泥,必須等潮退以後再曬,一般每個月有兩次潮漲的時間,每次約有五六天,所以每個月能曬鹽的時間只有半個月至20天左右。
如果陽光不夠強烈,滷水出鹽率就很低,所以一年中曬鹽的最佳時間只有4月到10月,與煮鹽正好相反,這就意味著,要佔用不少勞動人口從事此業。
這是艱難的選擇,判定兩個法子的優劣,剩下一個標準:“舊法新法,產鹽孰多?”
姜齊以煮鹽之法,從十月到十二月忙活三個月,得鹽三萬六千鍾,約合二十多萬秦石。
田齊時,開闢了新的鹽場,產量增加到了三十萬石,其中膠東就產十萬石,但現在,因為種種原因,膠東產鹽卻縮水到了五萬石。
在秦始皇想來,膠東能趕上先前的產量,就已經不錯了。
但黑夫卻給了他一個大驚喜:“三十一年九月時,僅一月時間,這片鹽場便已得鹽2萬石!就算每年只曬半載,亦能得鹽至少12萬石,再加上其餘小鹽場,一年產15萬石,不在話下!”
不僅產量比煮鹽多一半,成本也低了許多。
張蒼隨身帶著小算盤,當即給秦始皇算了筆帳:“凡食鹽之數,一月丈夫五升少半,婦人三升少半,嬰兒二升少半,如此,則五口之家,月食鹽15升。”
15萬石,可以供應一百萬戶家庭,約五百萬人口。這就意味著,膠東在滿足自己需求的基礎上,還能額外解決四百多萬人的吃鹽問題!
而且所產的鹽,還是質量較好的白鹽,不是夾雜了大量泥沙的黑鹽。這年頭的鹽,含雜質較多,許多地方的土鹽,須“澄去泥土”,曬乾後食用,一斗鹽裡有兩升泥土實屬正常。
這也是戰國秦漢之人吃鹽很重,人均達到45克,遠超後世標準的原因。一來是因為體力活重,二則是因為,吃進去的鹽分其實沒那麼多。
張蒼十分高興:“如此一來,若能將膠東之法拓展到天下,尤其是琅琊、東海、會稽三郡,每歲可多產鹽二三十萬石!如此,則少府可透過徵鹽稅,獲得巨利!”
張蒼是專門管度支和量入為出的,相當於國家發改委,自然明白,鹽是代價最低,效果最好的徵稅手段!
他立刻獻策道:“陛下,臣曾觀《管子》,此書雖是稷下大夫託古之作,卻有很多真知灼見!”
“其中《國蓄》篇裡,齊桓公詢問管仲富國之策,桓公打算對人口、房屋樓臺、樹木、六畜徵稅,卻被管仲一一否定,在他看來,民予則喜,奪則怒,民情皆然。租賦是看得見的,直接向百姓收取財物糧食,自然會招致不滿。更好的辦法則是,取之於無形,使人不怒!”
張蒼此言是意有所指的,近年來朝廷開銷巨大,但秦朝懂法律的人多,懂經濟的卻燒。解決辦法,無非是不斷加收口賦,導致天下各郡怨聲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