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始皇三十二年冬,十月下旬,芝罘島所在的腄縣,迎來了膠東郡守黑夫和他的一眾手下。
這是黑夫繼去年行縣後,第二次來腄縣,對當地官吏已不陌生,命縣令召叢集僚後,便嚴肅地安排起工作來。
“二三子皆知,陛下東巡,不日將至腄縣,登芝罘島……”
秦始皇出行,常常由公卿大吏持天子符節先行到達,在名山勝境迎候天子車駕。黑夫作為膠東郡守,當然每每一馬當先,在前引路,做好迎駕準備。
黑夫安排陳平、曹參二人去操辦具體事宜,陳平心細,辦事有條不紊,他要確定皇帝行程,籌備各項事宜,曹參則負責整治當地治安防備,以免宵小跳梁。
這些行程準備,等大部隊抵達後,又會移交給中車府令和郎衛軍。可一旦出了紕漏,黑夫也脫不了干係,所以至今沒有發生的“博浪沙”,萬萬不能在膠東出現。
黑夫忙著搞接待,與他同行的張蒼倒是悠閒,喊了黑夫的侄兒尉陽陪同,在腄縣裡瞎逛起來,路過當地一座高聳顯眼的大廟時,他眼前一亮,拉著尉陽入內。
進入裡邊後,才發現這已經被曹參派來的人戒嚴起來了,原來此廟亦是秦始皇可能經過的地方,卻見廟宇和中原形制大異,居然有八個區域,有各自獨立的廟堂。
走到第一個區域時,張蒼忽然問尉陽:
“尉陽,你可知,齊為何稱之為齊?”
尉陽撓了撓頭:“張伯父,我只聽你說過,齊人之福的故事,卻不知‘齊’之名為何而來。”
“齊人有一妻一妾”,是張蒼前些日子在臨淄時,隨口說起的故事。看似是給尉陽講故事,言下之意卻是,一個窮困潦倒的齊人庶民尚且有一妻一妾,為何黑夫這大上造、膠東郡守、家財數百萬的傢伙,卻僅守著一妻過日子?
張蒼生性喜好女色,每年都要新討一個小妾,家中女子生產後就不再碰,當然,這種奇特的生活方式,他卻有自己的一套理論:
“性者,天之就也;情者,性之質也;欲者,情之應也。以所欲為可得而求之,情之所必不免也。我夫子荀卿的意思是,人絕不是天生情慾寡淺的動物,人的慾望就是要尋求各種享樂,而且越多越好,這便是人性!”
跟後世理學“存天理滅人慾”不同,荀子把人的慾望視為理所當然,亦是人的天性。
他還把“欲”叫做“性之具”。嗯,光看字面意思其實就能理解。
所以張蒼遵循師傅教導,從來不約束自己的“性之具”,就是要做了百人斬的渣男,相應的,他無法理解黑夫這種節慾的生活方式,故出言譏之。
“子非我,安知我之樂?”
黑夫卻一笑了之,沒放在心上,張蒼後來也未再提,倒是尉陽記住了。
言歸正傳,張蒼輕咳一聲,指著這廟宇對尉陽道:“齊的由來,與這八神廟有關!”
這年頭,各地都有自己獨特的信仰,秦人信三巫,楚人新東皇太一、大司命、少司命,而齊地則信“八神”。
“有人說,八神之祭,是齊太公之後才有的,但更多人以為,早在太公之國去前,本地的夷人便信奉八神。這齊國之所以名為齊,就是由於八神之首,天齊神的緣故。”
“天齊神”,也稱之為天主,大概是東夷語裡對“天”的音譯,這位神主的祭壇位於臨淄城南郊的天齊淵水。
有天自然就有地,走進廟宇後,張蒼指著排位第二的神主牌位對尉陽道:“八神裡排名第二的地主,祀於泰山下的梁父山。”
“梁父山,這不就是陛下行禪禮的地方麼。”
尉陽雖然不能像他叔父那樣,在近處陪祀,但也記得那漫長得讓人昏昏欲睡的儀式。
張蒼頷首:“沒錯,禪梁父,禪的就是地主。”
“那為何祭天不在臨淄,而在泰山?”
尉陽有些不明所以,他不知道,這是政治因素的作用,天齊淵是齊國君主祭天的地方,如今齊人失國,亡了社稷,故被秦始皇取消,連廟宇也被推平了,除了大秦皇帝外,其餘人已經失去了祭天的資格!
言談間,二人步入了第三間廟堂,這時候尉陽發現,天地的神主位,都沒有具體形象,但這間裡面的神祗不同,居然是個人身牛蹄,四目六手,耳鬢如劍戟,頭有長角的怪物,雙目圓瞪,手持兵刃,塑造得唯妙……
“這又是什麼神?”尉陽看愣了。
張蒼一笑:“蚩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