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儒生們以古非今時,吾等便議論過,世道漸變,總是今勝於古,有巢氏構木為巢、燧人氏鑽燧取火、伏羲氏結繩而為網罟,以佃以漁,那些個上古聖王的時代,人尚不知農事,更不知畜牧,除了直立熟食,會使用工具,有一點廉恥之心知道遮羞外,其實與禽獸無異……”
昨夜飲酒過度,葉子衿今天貼心地為黑夫他們準備了寡淡的小米粥,黃色的粟米在碗中,散發著清香,黑夫便指著這五穀之首,對張蒼道:
“總之,當時的人只能漁獵魚獸充飢,常年飢餓。久而久之,到了神農嘗百草後,便開始採野生果、菜來彌補肉食之不足,然這樣依然不可靠,時有時無。於是到了后稷時,乃種植草木於近處,使每年都能穩定採摘,這便是農事之始!”
民以食為天,如何獲得穩定而可靠的食物來源,成了農業起源的動力。這過程肯定是持續幾千年上萬年的,但為了讓張蒼理解,黑夫只能按照史書裡的說法,將功勞全部推給后稷了。
“后稷學會了種植粟,相地之宜,教民稼穡,樹藝五穀,五穀熟而民人育,於是粟亦稱之為稷,后稷也被尊為農神……”
“眾所周知,五菜都來自野菜,如今食用的芹菜,在雲夢澤邊還常是野生,但你可知,吾等今日所食粟米,最初都來自何物?”
張蒼雖然博學,但畢竟沒有親自下過田地,不明所以,黑夫便一拍手,讓下人捧著一本書上來,翻開書頁,裡面居然夾著一樣乾枯的植物……
“若是春夏之際,我定要親自拉著你去田間地頭辨認,但如今寒冬臘月,百草枯萎,野外是見不著了,但我幾個月前去農家田圃巡查,讓人摘了幾株回來,你瞧,這便是粟米的祖先!”
張蒼定睛一看,那被紙張書頁夾了許久,變得有些扁平的植物標本,它長著長長的穗子,形象狗尾……
“這不是田埂上常見的狗尾草麼!?”
張蒼大驚,有些不可置信地低頭看看碗中的粟粥:“你的意思是,這粟,是狗尾草變來的!?”
“不愧是富戶出身,沒有捱過饑荒。”
黑夫笑他的反應:“你去民間走走問問便知道了,若是遇上大荒年,糧食吃盡,有時候人得靠著田間的狗尾草捱過來,味道還真和粟米有些像。”
張蒼懵懂地點了點頭,他從小衣食無憂,出手闊綽,但也見過魏國鬧荒。魏的救災制度是魏惠王和孟子說過的:“河內兇,則以其民於河東,移其粟於河內”。
後來河東河內都丟了,大梁魏人哪怕快餓死,也只能就地熬著,那種情況下,別說是狗尾巴草了,易子而食,甚至抓起地上的黏土就往嘴裡塞,也是常事……
“至少秦滅魏後,梁地再沒鬧過饑荒,沒出過人吃人。”
張蒼一聲嘆,再低頭仔細一看,這狗尾巴草的穗子雖然乾瘦粒小,但和粟穗,還真的有點像呢,杆、葉就更幾乎一模一樣。
他有點相信了。
黑夫繼續毀著張蒼的三觀:稻的祖先是水稗草,和稻子外形極為相似,也長在稻田周邊,穗粒叫“稗子”,也是救荒的備用糧。
黍的祖先可能是鋪地黍或野糜子,小麥因為是西來的,就不說了,但退化的麥子也會變回野麥。菽的祖先則是野大豆,豆莢很扁,裡面的顆粒小得跟針頭似的……
反正,五穀的祖先,都是常見的田間野草,農夫種地時深惡痛絕,必除之而後快!
張蒼就奇了怪:“如今五穀穗大粒飽,究竟是如何變來的?”
“很簡單啊,哪怕是狗尾巴草裡,也有個頭大,味道好的。古人,或許真就是后稷,將其挑選出來,加以種植,時常澆水,於是一粒種子生出十粒,十粒生百,百生千、萬,最後傳遍了天下,就成了五穀,它的那些兄弟親戚,卻依然是野草。”
黑夫笑道:“就和農家近來將個小的野菘選其優者,種出個大的牛肚菘一個樣,這便是馴化!古人又言,一年之計,莫如樹谷。十年之計,莫如樹木,柑橘等果樹,也是被馴化過的,別看南郡柑橘甜如蜜,這都是選育的結果,野柑橘有多酸,只有吾等吃過的人才知道……”
嗯,遺傳和變異,自然選擇人工選擇,這些中學生物知識,對古人來說太過複雜深奧,暫且還是不要告訴張蒼,只向他展示每個老農都會的選種之法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