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中旬,這一天風和日麗,天高雲淡,義渠城東南一舍(30裡)距離外,多達千餘人的步騎軍隊正從駐紮地拔營出發。
“郡尉,再走十餘里,過了野狐溝,便可以上到大原了!”
北地郡尉黑夫坐在馬車上,雙手展開地圖檢視,義渠城、大原、彭陽邑等盡在其上,卻怎麼也找不到“野狐溝”這地方,不由將疑惑的目光投向了帶路的青年:郡兵百將,王圍。
王圍是鬱郅縣人,才二十出頭年紀,黑夫新官上任,巡視郡兵時,發現王圍所領的一百人最為肅整。一問之下,王圍又是父母皆為秦人,世代沒有犯過罪的秦人良家子,且還會講一口流利的關中話,便讓他做了自己的親兵百將。
雖然作為親衛,不像小陶那樣知根知底,但王圍亦是個典型的西北小夥,爽直率真。
被黑夫一問,他才反應過來,撓著頭道:“下吏忘了,野狐溝是吾等本地人的叫法,官吏都叫它原北道……”
黑夫一看,地圖上果然如此,也不以為忤,他正需要多瞭解本地人文地理,便在途徑野狐溝的路上,問王圍,這裡得名的由來。
王圍道:“下吏也是聽住在附近的兵卒說的,郡尉當知,這北地郡的里閭村社都建在大大小小的原上,下了坡就是溝溝壑壑。這些溝,就以附近居民的氏為名,比如我家在王裡,附近的溝坡,就叫老王溝、王家坡。但卻有一條溝,則以獸名為稱,那便是野狐溝。”
“相傳數十年前,吾等先輩才從關中遷到北地郡時,裡中一個士伍在原邊的地上除草,突然聽到遠處人聲吶喊:‘狐,狐!’士伍抬頭一看,卻見一隻通身雪白的狐狸,一瘸一拐跑過,是腿受了傷。士伍知狐皮價格不菲,尤其是白狐皮,便舉鋤去追,一直追到溝裡……”
“但溝中並無正路,士伍在蒿草裡鑽來鑽去,跟著血跡追了許久,只看見一個小窯洞,窯洞口坐著一個白髮白鬚的老者,在捂著腳曬太陽。士伍問之,老者只用手往南一指,士伍便按他說的繼續追,結果一直追到了大原,都未見狐影。”
“因先王有禁令:編戶齊民不得擅上大原,故士伍原路而返,回到那窯洞處,卻不見了長者,只在他坐的地方,看到一片血跡,還有白狐毛!”
王圍說到這,黑夫還沒發話,在前面聽了半響,也聽得懂關中話的桑木接嘴道:
“難不成是狐狸化妖了不成?”
王圍道:“可不是,那士伍嚇得不輕,草也不鋤了,回到里閭中,將此事與眾人一說,眾人皆驚,從此便將這溝叫野狐溝……”
秦人的迷信特點,跟後世廣大鄉村差不多,喜歡看著這時代的皇曆《日書》過日子,也有各種妖類鬼怪的傳說,真是從北到南,從西到東哪都有。
比如黑夫曾路過的隴西郡邽縣放馬灘鄉,就有當地人死後復活的故事,說是秦昭襄王時,一名叫丹的人,因傷人而斬首棄市,過了三年,又死而復生……
這件事被邽縣縣丞鄭重其事地上奏給御史大夫,秦昭襄王還讓人調查了一番,今年春夏之交,秦始皇西巡,又重新調查了此事,當地令、丞既不敢說一定有這事,也不敢說沒有。
而南郡,亦有老虎成精、野有山魈的流言,看來北地郡雖是邊地,卻也有類似傳說啊。
當然,一旦遇上類似的事情,黔首們也會用一些極端的方式來驅邪,最簡單的就是……洗狗屎澡!
王圍信誓旦旦地說,那個撞見白狐妖的農夫,害怕遭到報復,回家後洗了一個“狗矢浴”。他們相信,狗屎極髒,鬼怪極邪,兩種東西碰到一起,也就相互抵消了。
桑木信了,途徑野狐溝時,他一直在小心觀察路兩側,生怕遇到了白狐妖,自己回去以後也要洗個狗矢浴。
黑夫則不信,但也不會沒事找事給他們破除封建迷信,他穿越這件事,到底是科學事件還是鬼怪作祟,誰說得不清楚呢……
不過,比起白狐妖的故事,他卻對王圍提到的“先王禁令”更感興趣。
王圍便說,數十年前,北地郡設立後,遷關中百姓來定居,卻也出臺了一項地方法令:內地移民可在涇水、泥水兩岸定居,卻不得去大原開荒。
因為,大原,那是留給北地戎部最大的一塊“居留地”。法令在禁止秦人上原的同時,也令大原之戎,無故亦不得下原!違者將受到嚴懲!
這時候,一位赤馬騎將折返而回,他便是前幾日迎接黑夫來遲的公孫白鹿,鬱郅縣尉。
從義渠城出發時,除了郡兵外,黑夫也讓公孫白鹿從鬱郅縣牧苑選兩百騎隨行,在前開道。
“郡尉!”
公孫白鹿下馬作揖:“大原已到!“
早在十里外,黑夫就看到了,一道褐黃色的高大土牆,出現在視野南邊,它高出野狐溝上百米,走近才發現,根本不是土牆,而是一個高塬。
這是中國最大的黃土塬,縱一百五十里,橫二百八十里,相當於一個大縣的面積。黑夫一行人順著黃土坡上到塬上,放目望去,竟是一望無垠的平坦草地,偶有森林。
再看四面八方,那些神鵰鬼塑的溝壑、梁峁和崾峴(yǎoxiàn),真猶如起伏的黃海波濤,拱托著這塊大平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