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子嬰,黑夫有點刮目相看了,本以為得知患“水蠱”之疾後,他會哭天喊地,呆在湘縣養病,而不去條件更差的駐軍新營。
結果子嬰卻咬著牙,說什麼“患疾者不止嬰一人,嬰身為副監軍,身負使命,豈能獨留城中?”還是硬撐著到了新營居住。
不考慮他歷史上“秦三世”的身份,這位副監軍若有什麼三長兩短,還真是件麻煩事,黑夫囑咐陳無咎,還是要儘量救治,最起碼,要保住他性命。
秦始皇三十五年四月初,大營搬遷後,陳無咎很快就開始了對子嬰的治療,一碗散發著濃烈氣味的藥湯,端到了他面前……
“這是什麼藥?”
子嬰看著木案上的墨綠色藥汁,皺起眉頭,露出了懷疑的神色。
那藥在陳無咎在隔壁煎煮的時候,就能聞到一股怪異的氣味,眼下放在面前,置於鼻下,更是難聞到極致。
聞且如此,更別說喝了。
陳無咎笑容滿臉:“自然是好藥,雖不能根治水蠱,但亦能稍加抑制,不至於發急症而亡。良藥苦口利於病,左庶長,你還是喝了罷。”
子嬰雖為王孫,卻並非嬌生慣養,三十多年來,他一直生活在朝不保夕的境遇裡,求生欲還是強的,聽說這藥能緩解體內的小蟲發作,便捏著鼻子,喝乾了藥汁……
果然又臭又苦!他從未喝過如此難喝的藥!
子嬰連忙灌了隨從備好的一大碗紅糖水,嘴裡的苦澀感才消去一些。
誰料一旁陳無咎卻告訴他一個壞訊息:“此藥須得天天喝,每日兩次,連喝一月!”
子嬰的臉,頓時苦了起來。
近年來,陳無咎以此藥方或煎或絞汁,治過許多病患,堅持服藥時,症狀幾乎消失,但一旦停止用藥,過不久後,病症又來了。
所以他才說這味藥,治標不治本,緩解的,其實是血吸蟲病的併發症,讓人不至於發疾立死。連服一月,或許能將數量不多的蠱蟲消除,但也不能百分百保證。
至於那些患病多年,腹部腫脹者,按照黑夫的說法,他們全身都已成蟲巢,肝臟被蛀,拉出的糞滿是蟲卵,藥已無大用。
子嬰問:“水蠱本是絕症,陳醫師卻能妙手診治,此藥想必很貴罷?”
身為監軍,他必須清楚這病症治癒的代價,才能回報給朝廷。
“也不貴。”
陳無咎笑道:“除了馬鞭草等藥外,最主要的一味藥,野外時常能見到,路旁、荒地、山坡、林緣、墳地,隨處皆有,想必左庶長也碰到過,南方稱之為臭蒿,吾等醫者,則稱之為黃花蒿。”
“臭蒿?”
子嬰是知道點民間疾苦的,知道蒿是常見的野草。蒿又分許多種類,一般的莪蒿,不僅馬、牛、鹿喜歡吃,還被黔首當做野菜充飢,寫進了《詩》裡。
而有獨特香味的艾蒿,又被稱之為艾草,是極其重要的藥材,常用於祭祀場合,可以燃放驅趕蛇蟲,咸陽太醫令的御醫們,還喜歡給人艾灸。
諸多蒿中,唯獨臭蒿是不被人喜愛的,因為它的氣味實在是太難聞了,連牛馬都不願意吃,且常生長在墳地、廢墟周圍,給人一種荒涼不祥的感覺,齊人認為,魂歸之處,便是“蒿里”。
而眼下,陳無咎卻以低賤如草臭蒿作藥給子嬰喝,還說他的性命,全靠此物……
這讓子嬰不得不重新審視,這不起眼的臭烘烘野草了。
“此物本就有清溼熱,消腫毒之效。”
陳無咎卻理所當然:“它可是一副良藥,不止能緩解水蠱併發之症,還能治瘧疾!”
……
子嬰喝了幾天臭蒿汁湯,感覺自己手腳發腫的症狀有所好轉後,便前去拜謝了黑夫和陳無咎。
黑夫和陳無咎正好在巡視營地,三人來到一條小溪邊,黑夫指著溪水另一端,被壕溝和木樁包圍的一座營壘道:
“那營中之人,都是得了瘧疾,我讓醫者隔離,除了送藥送飯的人外,一律不得進出。”
他嘆了口氣:“水蠱雖然可怕,猶如鈍刀子割肉,讓病患難熬,但直接致死者卻不多,我最擔心的,其實還是瘧疾,那才是一劍穿心的惡疾啊!”
聽聞此名,連子嬰也不由打了個寒顫,同北人極少患病的水蠱相比,瘧疾則是全天下談之色變的噩夢。
不但南方溼熱地區頻發,連中原也時不時來一場。畢竟,過去五百五十年間,幾乎年年打仗,與戰亂如影隨形的,還有疾病,軍中最常見的傳染性惡疾,便是瘧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