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逆,跪下!”
腿上捱了一腳,薄生跪倒在胥門堅硬的城牆上,渾身瑟瑟發抖。
雖是六月底,吳中正熱,但吳縣城頭的風,卻讓薄生脊背發涼,而身後的戈矛斧鉞,更讓他差點就當場尿了!
郡丞廖廣的聲音如雷,在一旁響起:“郡君,功曹徐舒,及其書吏薄生已帶到!”
發現敵軍前鋒在沿著胥江,朝正西面的胥門前進,郡守嚴慶也帶著人,從蟠門來到了胥門。
胥門,以遙對姑胥山而得名,但若聞吳縣人,他們多半會說,是因為伍子胥的緣故。
據說,當年吳王夫差信任奸臣,不聽伍子胥的勸諫,逼伍子胥自盡,又將其屍體裹在鴟夷皮中,棄之江湖。
伍子胥死後數年,越王勾踐伐吳,得伍子胥顯靈入夢,教越軍走胥門,遂破姑蘇……
嚴慶負手站在城垛前,也不回頭,只道:
“汝二人,可知罪?”
“小人冤枉,冤枉!”
薄生稽首不已,磕頭如搗蒜,心裡無比後悔,自己半截身子入土的人,竟被妻子魏媼慫恿,攙和了這殺頭的事……
他年歲已有五旬,本是吳縣楚人移民之後,雖非封君貴族,卻也足以小康,因少時去壽春求學,學過點黃老之道,後來就成了春申君的門客。
可他才加入春申君幕府數日,就遇上棘門之變,李園殺死春申君,其門客星散而走,薄生害怕遭到牽連,也跟著一起跑了。
輾轉十年後,他跑到了魏國,在大梁的寧陵君,魏公子咎處做食客,混口飯吃。
薄生模樣不差,在魏府時間久了,竟與魏咎家的一個遠方宗室女好上了。
但好似遭了詛咒般,二人才私通了一次,又遇上了秦滅魏之戰,寧陵君東走,大梁城破,魏國宗室皆為王賁所虜,薄生倒是在城破前帶走了那宗室女,藏於被水淹沒的城中,每日偷食物給她吃,好歹沒餓死,後來第一次戰爭,秦敗楚勝,二人又輾轉往東逃,回到了楚國……
此時李園早被楚王負芻所殺,也沒有追究春申君門客了,薄生便帶著那已有身孕的魏國宗室女回到故鄉吳縣,打算好好過日子。
雖然後來楚又為秦所亡,吳縣由秦會稽郡守管轄,但那已不關薄生什麼事了,他只作為一個百石小吏,勤勉任事而已。
那魏國宗室女也年紀大了,按照這時代的習慣,才四十歲,就被人稱為魏媼,她為薄生誕下了一雙兒女:長女為薄姬,少子為薄昭。
早先的逃亡藏匿,國破家亡似乎一去不復返了,日子平淡而輕鬆,雖然會稽郡治安一般,草澤間多有群盜,吳越人也仇殺成風,三天兩頭持刃械鬥,但至少,吳縣內的治安,和大秦其他郡府一樣好。
這平靜的日子,卻被“始皇帝崩”的傳聞打破了!
壞訊息接踵而至,先是南征軍與朝廷的軍隊在南郡大戰,繼而江西的九江郡也爆發了大叛亂,還沒等會稽守反應過來,就與朝廷斷了聯絡,江東,赫然成了被叛軍包圍的孤島……
革命像是瘟疫,從四五月份起,會稽郡各地的楚人開始不安分起來,群盜作亂接二連三,甚至有楚人豪傑相與為黨,圍攻縣城。
會稽郡危在旦夕,就在這時候,兩年前,從豫章郡調來的郡功曹徐舒,卻靠著一個“妙計”,幫郡守扭轉了局面!
“郡君,如今的會稽郡,戶十餘萬,口五十多萬。”
“其中,秦吏及其外來戍卒,不過佔了百分之一,吏卒五千而已。而楚人,也不過佔了五分之一,十萬而已,更多的,還是土著越人……”
“如今楚人慾作亂,郡君何不使越人擊楚人,使楚越相攻殺,而秦吏坐山觀虎鬥?如此,則會稽可守!”
郡守嚴慶無可奈何,雖然徐舒曾追隨過武忠侯,但他這兩年來也算忠心耿耿,遂納其策。
在秦吏鼓動下,原來的三等公民越人,竟得到了官府暗中提供的武器,開始與聚眾作亂的楚人豪俠開戰,一時間,會稽郡內楚越相攻殺,月餘之內,死者數千……
整個郡都亂套了,尤其是浙江以南,甚至進入了無政府狀態,直到打著”北伐軍“旗號的越兵從東甌過來,浙南數縣,竟望風披靡,不戰而降,那些拿了官府武器的越人,毫無心理負擔地倒戈相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