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夫,你為何要舉兵叛秦,背棄始皇帝?使蒼生飽受塗炭之苦!”北岸傳來一陣呼喊。
南岸則針鋒相對:“既如此,通武侯為何要助紂為虐,寧讓社稷變為丘墟,也定要阻吾等北上靖難,解救關中黎庶?”
隨著兩邊各發一問,這場跨江對話就此戛然而止,令人失望的是,從始至終,沒什麼新鮮的臺詞,甚至沒什麼營養。
倒是末了,北岸的人大聲念起一篇不知誰寫的《討逆賊黑夫檄文》來,宣傳朝廷的減租政策,以及宣佈黑夫的無君無父,罪大惡極,還承諾“其得黑夫首者,封千戶,賞錢千萬,部曲偏裨將校諸吏卒降者,勿有所問。”
但南方人早就不信朝廷承諾了,這檄文遭到了南岸的一陣噓聲,黑夫也立刻讓人大聲念陸賈昔日草擬的北伐檄文,大肆宣揚胡亥、趙高弒君自立的醜事,還以顏色。
一時間,雅言退場,對話變成了南北方言大罵戰,到最後,雙方已經搞不懂對方在喊啥了,只比誰聲音更大。
只可惜北岸人多,襄陽城計程車卒略遜下風,氣得共尉哇哇大叫,讓人抬水上來,叫眾人一邊喝一邊繼續罵。
“省著點氣力罷。”
黑夫搖了搖頭,他對這場對話倒是很滿意,因為他從對方的回應裡,確認了一個資訊:
“方才那些話,絕非王賁之言。”
一旁的垣雍疑惑地說道:“王賁不是接話了麼,還與大帥說起了一些舊事,大帥為何如此篤定?”
“我當然知道。”黑夫嘆道:“你聽說過一山不容二虎麼?兩虎不必見面,隔著一座山頭,都能聞到對方的氣味。”
“但方才的對話,別人聽不出來,我卻知道,不是王賁會說的……就比如,他絕不會以長輩自居,稱我為‘孺子’。”
黑夫和王賁算不上交情深厚,但的確已認識很多年了。
十五年前,秦王政二十二年,黑夫在王賁麾下做屯長,參與過圍攻大梁之戰,又從外黃縣運糧秣至軍中,目睹了梁城崩塌之景,真是震撼莫名。後又觀看魏王假肉坦自縛,牽羊把茅而降王賁。
那時候黑夫認識大將軍王賁,王賁卻不認得小卒黑夫。
而雙方的初次會面,還是七年前,黑夫去膠東做郡守時,在臨淄拜會了鎮守齊地的通武侯。
尤記得那天下了雪,王賁魁梧的身影立在庭院裡,身著玄服,頭戴武弁大冠,以貂尾飾之。
黑夫雖對他行晚輩之禮,但王賁卻不以長輩居之,一口一個尉郡守——他是個很清楚分寸的人。
二人那天聊了些治理齊地的想法,次日就傳來王翦病逝的訊息,王賁匆匆西返,自此之後,再未相見。
直至今日,一江相隔,兵戎相會,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黑夫嗟嘆道:“一眨眼那麼多年過去了,我都想象不出,再相會時,我與王賁會說什麼。”
場面應該會很尷尬吧?
“但按照我對王賁的瞭解,更大的可能,是沒有半句廢話,反是令旗揮下,用一次猛攻來回應我……”
對王賁這種說得少,做得多的實幹家而言,言之辱也,多說無益。他想對黑夫說的話,不管是惋惜,是不解,是惱怒,都在戈矛弓矢裡了!
而黑夫,也當竭盡全力應對,這才是對王賁最大的尊重。
“所以,敵營中有人在全程模仿王賁口氣,卻終歸差了一點。”
共尉聽完黑夫的分析道:“大帥,如此說來,王賁不在對岸營中?”
“你怎知道他不在?”
黑夫卻搖頭道:“這才是最麻煩之處,虛則實之,實則虛之,王家人是玩這一套的高手,他將自己藏了,現在,王賁可能在任何地方,新野、唐白河、隨縣……”
他指著對岸:“也包括那!”
“啊?”共尉等人面面相覷,實在沒搞懂狀況。
黑夫卻暗罵:“善攻者,敵不知其所守,還真是攻無不克的通武侯,這糟老頭子,壞得很!”
……
“一切如通武侯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