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律裡,有一種“司寇之刑”,也就是後世的流放戍邊。
一般來說,在大秦犯了法,關中的犯人,會被流放到塞北朔方,或者新開闢的西域沙漠,淮漢以南之人,則多半會去嶺南毒障之地,河北之人,與之對應的是遼東苦寒之地。
但對於齊地的人來說,司寇刑有兩個去處:海東,或者某座叫不出名的海中小島。
沙門島(山東長島縣)便是一處天然的流放地,它位於遼東和膠東之間,少海之中,膠東海岸西北數十里,上面有淡水也有些野獸,甚至能種植少許作物,也有幾處適合停泊的天然良港。
昔日齊國通九夷之貨,從膠東前往遼東、朝鮮的海舟,必泊此避風,久而久之,就形成了小漁港,一些躲避賦稅的百姓在此居住,人數不過百餘,到齊國滅亡後,田橫等人佔領了此處,與朝廷對抗長達七八年之久。
黑夫在膠東為郡守期間,平定諸田之亂,肅清了島上的盜寇。此島倒也沒有荒廢,而是建了個貿易站,作為齊地商船前往遼東、海東的中轉站,又在陳平建議下,開始接收大陸罪犯,讓他們在此做苦力。
但從五月份起,沙門島卻因”刑徒暴動“,與膠東郡徹底斷了聯絡,因為朝廷使者更易黑夫之政,嚴禁齊地商賈入海,大陸的船隻也不來了……
但七月初一這天,東風吹拂,一艘故意在遠海航行的商船,卻不顧官府禁令,公然行駛在碧藍海綿上,它漸漸從東邊朝沙門島靠來,扯著硬帆,熟練地繞過礁石,駛入海灣,緩緩升起了一面旗。
“管!”
卻是琅琊郡最大的商賈,齊相管仲的後裔,管氏。
“此事讓兒子來就行,父親大不必親至的。”
管通是家族長子,三十多歲年紀,在海上跑了幾年後,幹練了不少,他來到父親旁邊,管氏的當家人,年過五旬的管宴正憂心忡忡地站在船舷。
管通為管宴披上防海水的大氅,管宴嘆了口氣:
“關係到管氏存亡,我豈能不親來?”
管宴很清楚,秦朝商賈最賤,與贅婿並列,一旦有徭役、戰爭,商人總是最先被徵發。秦國軍隊更明文規定,不必憐惜商人及其子孫的生命,無論什麼髒活、累活、危險活都要派他們去幹!
秦始皇東巡時,甚至將“上農除末”刻在琅邪臺上,作為國策,公佈於天下!
齊地商賈幾百年的繁榮就此中斷,被秦統治的前十年,他們社會地位一落千丈:禁止商人衣絲乘車,商人及其子孫不得做官,還要交納加倍的財產稅,許多產業被官府強制吞併。
不僅如此,還要提心吊膽,生怕隨便安一個罪名就抓起來,遷到遠方。
幸虧有黑夫郡守庇護,他在膠東撐起一片天,說服秦始皇帝,放開政策,允許因地制宜,恢復齊地貨殖貿易,還找來齊地十三家大賈,成立了海東商社。
如此,管氏才能透過販賣紅糖,承包鹽場,協助開礦,貨殖海東,重新獲得的大量財富。
管宴很珍惜,作為海東商社選出來的首腦,他經常教訓兒子:“天下四十八郡,獨膠東如此厚待商賈,就連琅琊、臨淄都還差了點。”
儘管黑夫三年前離開了膠東,但他留下了陳平作為郡丞,說服新郡守延續了黑夫的政策。
但就在管氏生意蒸蒸日上的時候,劇變卻發生了……
最初無人知道發生了什麼,只有朝廷大員持秦始皇詔令來膠東,要抓捕郡丞陳平……
但使者還沒過濰水,陳平就得到訊息,他倒也不慌,安排好所有政務後,才悄然離開,等使者衝入即墨城,他早已不見蹤影。
再找尋陳平家人,才知道,早在春天時,陳平聽說咸陽出了大事,皇帝遇刺,扶蘇出奔,就藉口妻家張氏有喪,打發妻、子回去了。
此人對危險嗅覺之敏感,可謂冠絕天下。
皇帝使者氣急敗壞,開始在膠東大肆清查“黑黨”,將當年黑夫提拔的官吏,部分強化,盡數撤職,當撤到在黃縣練兵的兵曹掾曹參時,曹參一怒之下,也跑了。
結果便是,中層官員大半撤職,膠東郡幾乎陷入了癱瘓,民間人心惶惶……
幾年前黑夫打掉諸田,將土地分給無地的閭左,現在閭左們整日擔心,官府會不會不認賬,將好不容易種熟的地收回去。
商賈的日子也不好過,海東商社可是黑伕力主成立的,使者是傳統的關中秦人,習慣了商賈穿著破衣爛衫,低三下四,哪見過膠東商賈這般闊綽的。遂與膠東守商量,說這是黑賊的亂政,從五月份起,將海東商社解散!商業活動全面禁止!並實行海禁,片板不得下海!
至於黑夫在膠東搞的鹽場、礦山承包給商賈等,官府也不再承認。
這下可把十三家商賈急壞了,管宴最初只以為,是黑夫得罪了皇帝,連累了膠東,但不管商賈們遞錢還是磕頭求情,官府都無動於衷。
也就是那時候,始皇帝崩的訊息,在齊地瘋傳,不僅如此,從六月份起,泰山、沂蒙等地又爆發了叛亂,盜寇圍攻縣城,還打著諸田的旗號,眼看齊地又要大亂……
有錢人最懼混亂,就在十三家商賈人人自危時,主營隸臣貿易的刀間卻暗中給他們傳遞訊息:
“亂的不止是齊地,而是整個天下!”
直到這時,商賈們才得知黑夫在武昌起兵,佔領江陵,合十萬之眾,靖難北伐的事……
東海郡楚盜舉事,泗水郡彭城景駒稱楚王等事,也陸續傳來,齊地商賈們的心,頓時一片涼意。
後路已絕,前途未卜,就在十三家慌作一團時,刀間又遞訊息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