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前,在陳郡毅然舉事反抗暴秦的吳廣,當時可萬萬沒想到,有一天,他竟會變成手持鞭子,呵斥刑徒不得妄動的秦吏……
這是一個龐大的營地,在驪山之南連綿成片,一眼望不到盡頭,被黑夫派來的陳嬰、吳廣所率兩萬北伐軍士卒,只夠堵住營地大門。
吳廣聽說,關中刑徒最盛時有七十萬人,遠處驪山那高聳的大陵、腳下數不清的陪葬坑、比活人宮室還要奢華氣派的宮廟建築、夯實後幾乎沒有長一棵草的馳道,這些大工程,皆是刑徒過去十年間,一磚一瓦所壘。
也因為,倒斃了無數人。
最早那一批刑徒,多半累死殆盡,就算是活下來的人,也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被炎炎酷日曬得黝黑脫皮,手上滿是老繭和淤傷,不少人赤著上身,上面盡是蛇蟲般的鞭痕……
而這些刑徒,他們是真的有大罪過麼?恐怕不然。
吳廣深知秦律之酷,許多窮人是因為犯了一點小過錯被罰款又無力繳納,被罰為刑徒,只好跋涉千里來做苦役。而一部分人更倒黴,只是鄰居犯罪,自己因為沒有舉報,被認為是包庇罪犯,慘遭株連,莫名其妙地就戴上了桎梏。
在秦地,這種事都會時常發生,更何況是對秦律不甚熟悉的六國之地,不小心中招的人更數都數不清楚。
眼下,這些人就睜大眼睛,站在營壘的木欄後,冷冰冰地看著趕來“圍困”自己的北伐軍,雙方已經對峙了半個時辰,不斷有言語衝突爆發。
“退後!”
吳廣少不得又舉起手,抽響了一下鞭子,讓麾下士卒以長長的夷矛,將數百名想要翻過營地木牆逃跑的刑徒逼了回去。
那些人縮回牆內,但看那樣子,仍不死心,更有無數人躍躍欲試。
這些人的眼神,讓吳廣彷彿回到了那個風雨交加的夜,自己奪劍殺死押送他們赴前線的秦吏兩尉的情形。
那是對自由的渴望。
那是對命運的不甘。
那是對暴政的怒吼!
“當年的我,是不是也如此看著那兩名秦尉呢?”
吳廣有些看不下去了,縱馬來到陳嬰跟前,請示道:
“陳都尉,如此下去並非長久之計,刑徒雖被分散各地,但司馬欣稟報說,此處亦有十七萬之眾,而我軍卻只有兩萬人,眼下離太陽落山尚早,還能靠著兵戈弩箭威懾一時,一旦入夜,這群人若一發狠往外亂衝,恐難以阻攔……”
陳嬰頷首:“十七萬積壓了多年怨氣的刑徒啊,在以富裕著稱,男丁多赴前線,又為我軍所虜,家中只剩老弱婦孺的關中橫行,用腳想想都知道,他們會幹出什麼事來!”
被黑夫所累,本是咸陽令,卻淪為刑徒,在營地裡受盡苦頭,頭髮脫落,腿也張得比過去更開更松的司馬欣說道:“都尉此言甚是,不過眼下最需要擔心的,還不是六國刑徒,而是弛刑士!”
所謂弛刑士,便是刑徒兵。
自商鞅變法以後,秦國開始實行普遍兵役制,要求所有適齡的
健康男子、適役的人員都要服役,甚至刑徒也被徵發充軍。
《秦律》中就有規定:“欲歸爵二級以免親父母為隸臣妾者一人,及隸臣斬首為公士,謁歸公士而免故妻隸妾一人者,許之,免以為庶人。工隸臣斬首及人為斬首以免者,皆令為工。”
總之是透過赦免死刑犯,使之參軍立功,以獲自由,除免除其本人刑徒身份外,並惠及其父母、妻子,這些刑徒兵被稱之為”弛刑士“。
“先前關中人手不足,胡亥便使人赦秦地刑徒,使之為弛刑士,協助偽軍轉運糧秣赴藍田,這些人半數被俘,其餘皆在此地,約有七萬之眾,略有秩序戰力,眼下六國刑徒聚於門邊窺探,彼輩卻在其內,推平營壘,暗暗串聯,倘若以六國刑徒為前驅,一股腦衝出,後果不堪設想!”
總之,這就是一鍋隨時會沸騰而出的滾水。
司馬欣主動請命入營與那些馳刑士商洽,讓彼輩稍安勿躁,保證北伐軍會妥善處置眾刑徒,但司馬欣才進去不久,就被轟了出來。
“吾等不信此人,不信秦吏!”
刑徒將司馬欣推出,他們的耐心已被消磨殆盡,衝動的人眼看就要帶頭往外跑了,對面不過兩萬人,且分散守在幾處營門,可刑徒卻有十餘萬之眾,推倒柵欄,一窩蜂跑出去,總有機會溜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