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淮南戰場有何變數,遙遠的關中都無法及時得知,七月下旬,在徹底控制咸陽,穩定後方後,黑夫統帥著北伐軍、故秦降兵、馳刑士組成的十萬大軍,抵達洛水西岸的重泉縣。
從驪山被救出來的司馬欣便是西河人,籍貫夏陽縣(陝西韓城),如今他被黑夫任命為馳刑士組成的“無垢軍”都尉,率領一萬自由的刑徒隨中軍至重泉縣,同時也要承擔嚮導之責。
眼下,司馬欣隨黑夫在洛水西岸的一處黃土塬上遠望對岸敵情,便指著腳下道:“君侯,此乃百餘年前,秦之故壘。”
又指著河對面一道綿長土黃色的牆垣道:
“君侯,那便是昔日的魏長城。”
“我還當是河堤。”黑夫沒來過重泉,聞言微微點頭。
若非熟知當地歷史,恐怕難以想象,百年來被秦國吊著錘的弱魏,居然能把長城修到關中腹地,佔了西河。
看看形勢就明白了,西河對秦國來說非常重要,佔據河西,就可以對關東擴張,退可守大河天險。但如果沒有西河之地,關中四固便缺了個大口,外敵隨時可以長驅直入,秦這個國家還能不能維持都是一個疑問。
黑夫復問:“昔日魏國佔了西河多長時間?”
司馬欣道:“七十年。”
黑夫卻搖頭:“秦為西河所迫久矣,若從春秋時晉奪西河算起,足有三百年啊……”
想當年,秦穆公為了跟晉國搶西河,打了好幾次戰爭,卻只贏了一回,無奈之下,秦穆公才轉而向西發展,滅國十二,偏霸西戎。
而秦穆公死後,秦國更是一代不如一代,晉國作為諸夏盟主,經常帶著一幫小弟,拉上幾千乘戰車,經西河到秦川武裝旅遊,這使得秦人只能將都城定在西方遙遠的雍,不敢東進半步。
儘管後來晉國三分,秦國伺機佔據了西河,但那時候三晉還團結,加上魏國率先改革,越發強大。而秦國卻內鬥不止,公族庶長專權,導致三世不寧,君主替換頻繁,沉醉於西方伯長的舊夢,被日新月異的關東諸侯遠遠甩在後面。
魏國乘機在少梁築城,步步蠶食西河,秦人反擊,卻被吳起打得大敗,魏國在此設立了西河郡,吳起擔任首任郡守,魏文侯為了宣誓這片土地的歸屬權,以及西河完全在魏控制之下,還邀請孔子的學生子夏等人來西河講學。
這對秦而言,這無疑是奇恥大辱:國境線往西移了幾百裡,小半個關中平原都讓魏軍奪取了,敵人卻在本屬於自己的土地上大搞學術。
醜莫大焉,醜莫大焉!
於是秦惠公時,拼了老命,動員舉國之力欲奪西河,卻被吳起以五萬人打得落花流水。自此,秦從春秋四大國,淪落成了二流國家,諸侯卑秦。
落後就要捱打,戰國時,諸侯便都明白了這個道理。
秦獻公最先在這恥辱的環境裡奮起反抗,他從魏歸國後,也學魏國人起了集權改革。其中就包括了廢止人殉、遷都櫟陽等,經過十八年的改革,秦國的國力轉弱為強,有一戰之力。
恰逢魏國吳起南奔,三晉分裂,魏武侯戰略重心轉移向中原,秦獻公再擊西河,石門之戰,斬首六萬,一舉洗刷了名聲。
魏國也意識到了秦的威脅,遂在洛水以東修築長城,從上郡一直延伸到渭南,跨度三四百里。
只可惜秦積貧積弱太久,能僥倖贏,卻守不住,於是明白了這點後,秦孝公繼父之志,全心全意使商鞅主持變法,壯大秦國的國力……
之後的事情世人皆知。
黑夫目光遠移,掃視遠處那片安寧再次被打破的土地:“內立法度,務耕織,修守戰之具,外連衡而鬥諸侯,於是秦人拱手而取西河之外……”
只可惜秦孝公和商鞅都沒看到這一天,魏國正式割讓西河與秦,是秦惠文王繼位八年後了。
最終秦國打贏了西河的百年戰爭,奠定了統一六國的基業,魏國則元氣大傷,從此失去了爭霸天下的能力。
而現在,黑夫面臨的,其實是與秦獻公、孝公一樣的事,只是強弱形勢調轉過來罷了。
黑夫掃視與自己登塬遠眺的一眾將尉,其中有不少從南郡起兵時追隨自己的北伐舊部,也有許多陸續投降的故秦軍吏。
他就是要透過這場對六國,對匈奴的反擊戰,將這兩個根本尿不到一個壺的集團,捏合到一起。
領導都是善於總結的,黑夫也不例外,他說道:“由此可知,秦之中衰,由失西河始。”
“秦之大興,亦由復西河始!”
黑夫一揮手,神情肅穆:
“眼下六國諸叛軍竊據西河,若不能收復,吾等,皆為大秦之罪人也!”
司馬欣與眾將皆俯首道:“有攝政為帥,士卒用命,必克復西河!”
不管過去雙方怎樣將狗腦子都打出來,現在一致對外,先把六國趕跑再說。
這時候,叔孫通來了,跪倒在地,雙手獻上一封文書:“君侯,新檄文,寫好了!”
早在黑夫決定對六國全面進攻時,就讓叔孫通鼓搗一篇通俗易懂,又能激勵士氣的檄文出來,但叔孫通咬禿了筆尖,卻給黑夫交了這麼一份玩意:
檄文的大意無非是,當年六國攻秦,合從締交,諸君王為縱長,四公子為首腦,彙集九國之師,徵募賢良策士如公孫衍、蘇秦、陳軫、蘇厲,又得兵家武將諸、龐涓、匡章、廉頗、趙奢、李牧、項燕等。
結果呢?諸侯最多到達函谷關,秦人開關對戰,還未用全力,便打得六國大敗而歸,從散約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