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與六國間沒有和平,也不是真正的統一,只是十二年的停戰……”
而那曾燒遍六國大地的戰火,終究還是燒到了秦國本土。
前鋒在百里外追擊六國軍隊,黑夫率大軍緊隨其後,一路看下來,西河早不復司馬欣口中的繁華安寧。
通往蒲津的馳道兩旁,原本種植了兩排松柏,規整有序,但六國軍隊為進攻西河各城,大肆砍伐,用來製作兵器和攻城器械,眼下只剩下一個個光禿禿的樹樁,而道旁的粟、麥田畝,也或被搶割,或被燒燬,或被穿境而過的六國軍隊,踩得亂七八糟。
如此看來,今年的西河,恐怕要絕收了……
一路走來,路過了幾個亭舍、鄉邑,都是空空無人,好似被一群野獸襲擊過——亭門被撞開,裡牆被推倒,常能見到血跡和伏屍,群鴉盤旋的地方,就一定能找到罪惡的遺蹟。
奉黑夫之命,每當遇到屍體,蒙著布口罩的馳刑士立刻奉命向前,能葬則葬,不能葬,也必須一把火燒了,以免戰後惡疾滋生。
儘管被禍害得十分殘破,但在大荔,在臨晉,在西河任何一個北伐軍收復的城邑,黑夫都受到了當地倖存者的熱切歡迎——其熱切程度,竟與他當年在雲夢澤舉兵,打回安陸縣時無異……
“西河人盼王師久矣!”
僥倖未死的當地三老伏在黑夫馬車前哭泣,現在的他們,根本不想管這“王師”其實是過去一年多里,官府口中的“南方叛軍”。
在當地人看來,能驅逐六國群盜,解救西河百姓者,便是王者之師!當六國軍隊撤走,又見秦旗開進臨晉,一時間人人奔走相告,如枯木逢春,更自發組織了眾人來城前相迎。
黑夫讓人將三老扶起來,解下大氅披在他身上,嘆息道:“只恨奸佞趙高引狼入室,恨逆子胡亥棄西河百姓,也恨黑夫不夠快,遲來了!”
被六國軍隊佔領的這二十來天裡,西河真是飽受凌虐,六國遺貴打的本就是復仇的旗號,西河便獨自承受了六國之人,對秦的十代之恨。
黑夫亦向西河人做了承諾:
“一切在抵抗群盜時犧牲者,皆賜爵一級,尊為忠士。西河遭群盜燒殺搶掠,受損極大,但凡賊子所過之縣,今歲田租、市稅、徭役皆免,且縣中糧田多為楚人所燒,幸而關中即將秋收,不日將有大批糧食運來,賑濟難民!”
西河人聽聞,免不了喜極而泣,但也有幸免的男丁大聲請願道:
“請將軍勿要免除西河之戍役!”
“請將軍讓吾等參軍入伍,為父老親眷報仇!”
群情激奮,恨不得立刻拿起武器去追賊,這讓隨軍而來的幕僚韓勝十分欣喜,事後朝黑夫賀道:
“恭賀君侯,今又得十安陸也!”
眾所皆知,破武關時,北伐軍十萬人裡,安陸人便獨佔一師,此外亦有不少安陸子弟,擔任各級軍吏,這是因為自一年多前,安陸殘破,被逼到走投無路的安陸人,遂全民皆兵,老弱在後方安置,青壯幾乎全部入伍,跟著黑夫從南打到北。
西河雖然不大,但卻足足有十個縣,戶十萬,而眼下這些在六國屠刀下倖存的西河人,未來足以成為黑夫對付六國的鐵桿……
歷史上,以復仇之名,禍害的關中區域更廣,也難怪劉邦能屢敗屢戰,最終贏了楚漢戰爭,因為其背後,是數百萬恨透了楚人,渴望報復的秦民啊。
“我只願再滅六國後,此地永無戰爭。”
黑夫從未懷疑過,自己將贏得最終勝利,他在意的只是,花費的代價和時間。
而眼下,一個提前結束戰爭的機會,眼看就要稍縱即逝了。
大軍抵達臨晉時,前方索敵的駱甲、李必二將也派人來回報,說六國聯軍分南北兩部,北邊是趙、魏,撤至夏陽,欲從龍門渡口,乘船返回河東,南邊是楚軍,目前在蒲津,那兒有搭好的浮橋……
“六國撤退,比我想得要快。”
黑夫有些苦惱,對他來說,西河無疑是決戰的好地方,不但人數佔優,隨時能從咸陽調撥糧秣士卒,更妙的是,西河人會很樂意為自己堵截敵人,通報訊息。
但彼輩撤的倒是快,這不符合黑夫瞭解的項羽脾性,是鐵蛋開始聽人勸了?還是……
六國後方出了問題。
黑夫想起了楚使武涉曾提議的遼西、遼東勢力,但相比與此,更可能的是,他入武關時,下令江東對淮南的進攻,奏效了,楚人後方起火,再無死戰之心。
“如此看來,倒是我那命令,太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