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國河南君申陽,據說是趙人,從張耳為門客,卻腳踩兩條船,暗暗向項羽通報了趙高兄弟欲以河東降趙、魏的訊息。
他又在茅津接應項籍,最終以此功勞,被安置在洛陽,看似十分尊榮,坐享膏腴之地,但實際上,這是距離黑夫最近的地盤——感情楚人也沒打算死守這……
申陽只過了兩個月安生日子,在黑夫搞定關中局勢後,趕在韓信進攻河東前,便立刻令東門豹東進,一舉奪取了澠池、新安、宜陽等地,申陽連連敗退,最後退回到洛陽城,向梁地的項梁、河內的司馬卯、潁川的鄭昌三人求救。
誰料援兵未至,申陽就莫名其妙,死在了洛陽街頭,一群當地商賈十分熱情地邀請申陽主持臘祭,為了從這群兩週商賈處獲得更多錢糧,申陽欣然赴約,結果才到廟前,商賈們竟不約而同從身上抽出匕首,一人一下,將申陽捅死在血泊中,又割了腦袋出城獻給東門豹,洛陽遂下!
而現在,申陽的腦袋,用石灰醃過,裝進薰香的木盒裡,擺在黑夫案前。
但黑夫卻對這個打醬油的傢伙不感興趣,目光投在此番洛陽歸降的三名功臣身上。
第一是他的謀士隨何,這個和叔孫通年紀差不多的老儒靠著一身儒服潛入洛陽,暗暗拉攏洛陽本地力量,促成了那場謀殺。
而洛陽商賈的兩名代表,被隨何引薦而入,都拜在堂下。
“小人白給(jǐ),鞏縣人也。”此人白胖白胖的,與張蒼倒是有幾分神似。
“小人蘇離,洛陽縣人也。”這是個六十多歲的乾巴巴老頭。
“拜見夏公!”
世人一直覺得,殷人好賈,而周人喜農稼,這其實是固有印象,生活所迫起來,人哪裡還有什麼傳統和原則。
就比方說,成周的百姓,困於這方圓百里的地方,土地小狹,人口又繁多,大夥總得想辦法恰飯,沒地方種田,於是只能搞工商業。
儘管周室國力衰微,但洛陽街居在齊、秦、楚、趙之中,爭名者於朝,爭利者於市,而三川、周室,遂成了天下之朝市,中原的貿易中心。洛陽人遂將老祖宗的傳統丟得一乾二淨,致力於工商,視之為自己的“本業”,追逐利潤成了這座城市的新傳統。
所謂“萬乘之國必有萬金之商,千乘之國必有千金之商”,洛陽商業日益繁盛,許多有名的富商如弦高、白圭、呂不韋遂往來活動於此。
“小人便是白圭之後,居於鞏。”白給自我介紹。
這白圭乃是百年前的洛陽大商賈,做過魏惠王的相邦,主持魏國遷都,修了鴻溝,他晚年因為政壇失利,退居故鄉,卻也不服老,重新操持起經商的老本行來,靠著做魏相時的人脈,無往不利,重新擁有千金之富。
白給是白圭的曾孫,他們白氏目前是三川第一富商,主營“下谷”,也就是穀物貿易,近年來也經營起磨坊和新興的麵粉來,項羽奪取三川時,白氏透過慷慨的贈糧,讓自家免受劫掠……
但要論在周地的影響力,白氏縱有百年積累,卻仍不如蘇氏。
“小人大父乃是蘇歷,蘇秦、蘇代之季弟也……”
蘇秦、蘇代是縱橫諸侯的策士,黑夫多有耳聞,但蘇家的老么或許是被兄長的光芒掩蓋,名聲不流於世。
但只要說起來故事來,黑夫倒也知曉。
蘇離道:“夏公可曾聽聞一語,叫‘東周欲為稻,西周不下水!’這便是乃祖事蹟了。”
黑夫頷首:“是聽過。”
他當時只覺得奇怪:“東西周不是一前一後麼,怎能並存呢?”
後來才搞清楚,原來,這周天子在戰國時只相當於一個小諸侯,有百里之地,但分封的傳統根深蒂固到了骨子裡,都這樣了,還要繼續封!
於是下一代周天子,地盤全沒了。實際的土地被東周公、西周公二人掌握,這倆親戚,還終日宮鬥不休。
西周在東周的上游,東周的水源被西周控制著,眼看東周要種稻,遂斷了水,叫東周公幹瞪眼。
最後這個麻煩被蘇厲解決,得到了兩家給的謝禮,而更出彩的是,蘇厲後來還以“百發百中”為遊說之辭,勸退了兵臨城下的秦國的武安君白起,讓二週多活了二十年。
於是蘇厲被東西二週同時聘為卿士,還送了土地,靠著經營土地,積累財富。到了蘇厲的兒子時,認為做說客風險太高,一不小心就像大伯蘇秦一樣被五馬分屍,遂搞起了商業——放貸!他常在災年放貸,再兼併田土,屢試不爽,成了洛陽大地主。
但儘管家累千金,二人卻十分低調,穿著簡陋的衣裳。
黑夫讓人賜座:“汝等富有千金,衣著為何如此簡樸?”
白給圓滑些,說道:“先祖白圭,雖為富商,但生活儉樸,摒棄嗜慾,節省穿戴,與奴僕們同甘共苦。”
蘇離倒是喜歡說實話:“大秦律令有明文,故不敢越矩!”
黑夫搖頭:“我倒是聽說,過去數月,項氏,申陽允許汝等衣絲帛啊,申陽待汝等不薄,為何要殺了他?”
白給連忙解釋道:“楚人慾分裂山河,若是小國林立、交通阻塞、關稅無度,必傷商賈,吾等深知大義在夏公處,而項氏乃是楚敵賊子,自是支援夏公能一統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