燒完了盲山裡屋舍後,黑夫他們第二天又去了趟縣城覆命,同時接受賞賜。
進官寺時大家雙手空空,出來時又是熟悉的盆滿缽滿,眾人還在笑呵呵地恭喜小陶。
“小陶那一箭真是救命,若遲上片刻,吾等此刻已經不站在這了。”這是東門豹在誇。
“別看平日裡不聲不響,關鍵時刻還真靠得住。”這是季嬰在誇。
“小陶這公士爵位,來得理所應當。”這是利鹹的話,只是他眼裡,卻有些落寞和豔羨。
小陶是個木訥青年,平時話不多,總是很不起眼,如今一下子成了焦點,不由躁得滿臉通紅。他摸著頭上的“公士”幘巾,只感覺這不是真的,等出官寺後,便立刻朝著黑夫下拜道:
“我能有……今,今日,多……多虧了亭長。”
黑夫連忙將他扶起來:“小陶,這次論功拜爵,憑的全是你自己的本事,若沒有你射殺裡監門,又以銅哨虛張聲勢,將里民嚇住,恐怕凶多吉少,應是吾等謝你才對。”
作為亭部的領導,黑夫在上報案情時是十分公正的,每個人的表現如何,都如實為他們表功,沒有絲毫隱瞞。尤其是小陶,或許是對這小青年的期待值不高,所以他的勇敢、聰慧,總是能給人以驚喜。
最後官府論定,小陶乃是頭號功臣,便將那煽動里人殺官亡命的裡監門當做斬首一級,讓小陶拜爵為公士。
因為盲山裡人數雖眾,卻只是一群刁民,既不是群盜,更不是逃犯,要論賞也比較困難。最後除了小陶升公士外,只集體賞了三十金,相當於萬五千錢。黑夫有五千多錢,其餘的錢,按照各人不同的功績分了。
如此一來,依然是士伍的季嬰和利鹹不由對小陶滿眼羨慕,利鹹悶著不說,季嬰卻長吁短嘆,說自己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得爵啊。
還是求盜東門豹想得開,他在二人肩膀上重重一拍,大笑道:“有黑夫帶著,難道還怕少了立功得爵的機會不成?二三子,不看看這小半年來,汝等得了幾金幾錢的賞賜?”
不說還好,一提起來,眾人仔細一想,還真是,從黑夫雪天赴任起,他們雖然只破獲了兩起案件,卻都是轟動全縣的大案。
秦國的爵位沒那麼好掙,但錢是實實在在不少的。之前眾人的家境都不算富裕:東門豹是給人扛包賣力氣的、小陶家更是庸耕貧民,季嬰和利鹹家稍好些,但也只是溫飽而已。
有了那些賞錢救急後,這四人如今都有了中人之家的水平,衣著也不寒磣了,甚至還能尋思著給自己弄柄稱手的刀劍。如此一來,只差一匹駿馬,這時代男兒在世必不可少的東西就齊全了。
這一切,他們都歸功於黑夫,安陸縣亭部不少,足足有一二十個,可不是每個亭都有這麼好的運氣。還得亭長有能耐,才能帶著手下掙功勞……
“非我一人之功,實乃眾人協力也。”黑夫滿口謙虛。
能得到了手下如此信任當然是好事,但黑夫卻也透過這次的事明白,自己今後的升爵之路,恐怕沒從前那麼順暢了。
為什麼?倒不是縣裡有人刻意打壓他,而是因為……升級經驗條變長了。
剛來到這時代時,黑夫也曾琢磨過:“既然士伍斬獲一個敵人首級,就能獲得一級爵位;這樣算來,只要殺二十個敵人,就能得到二十級爵位了?”
他很快就把這個愚蠢的想法否決了,哪有那麼好掙到手的爵位,真是要那樣,秦國肯定就是“侯爵滿地走,庶長多如狗”了。
秦國官府可不是傻子,制定這套功爵制度的商鞅,精明著呢!
慢慢地黑夫才打聽到,原來,軍官和士兵的戰功計算方法大不相同。就比如說他如今是上造,放到軍隊裡,最低也是什長,甚至可以當屯長了。
在戰爭裡,他要帶著五十個人上陣,首先得保證這個屯的戰死人數少於斬首數,才不用受懲罰。屯長得先士卒,率領士兵們殺敵斬首,他自己若是怯懦在後,沒有斬獲,那本人就得處死!
但哪怕砍了幾顆腦袋,屯長依然不能升級,因為軍法規定,只有這個“百人隊”斬獲33個首級後,百將、屯長才能立功得爵。
總之,士兵升級按照個人功算,軍官則要按照集體功算。
而且為了杜絕高階軍官不務正業,和普通計程車兵搶功勞。秦律甚至明文規定,大夫以上爵位的者,要好好指揮士卒們突擊,不得突然停下來去砍首級,若有此行為,流放!
所以也不奇怪,武安君白起每次與敵軍交戰,都極度追求斬首數了。就長平而言,倘若武安君不心一橫砍了四十萬趙人的腦袋,恐怕下面各級軍官、士兵,到頭來會因為斬首數不足,而徒勞無功……
雖然表面的理由是“恐為亂”,實際上真正的目的,依然是斬首。所以那些趙卒的生死,已不由白起一人決斷,甚至不在秦王一念之間,而是被秦國的軍功爵制度,被數十萬秦卒對升爵立功的渴望,硬生生推到屠刀下的……
戰時如此,和平時期官吏論功也如此。
在黑夫還是士伍、公士時,基本上一次大功升一級,可到了上造,就得另當別論了。
縣裡的令吏對他說,這次的功勞已經被記到了勞績簡牘上,他還得再立一次大功,才可能升到第三級“簪嫋”。
“就一個小亭部,半年間破獲兩起大案就算燒高香了,而且我也不希望轄區內再有亂子,這樣下去,升爵之路簡直是遙遙無期啊……”
如此想著,黑夫帶著湖陽亭眾人來到了安陸縣市門前,盲山裡餘燼未冷,在這裡,殘酷的死刑也要開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