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黑夫等人趕到鄉廄苑時,發現這裡已經火光沖天,變成了一個炙熱的火場。
身穿皂衣的廄典連冠都來不及戴,披散著頭髮,帶領眾人救火,以及制服那些身上著火,嘶鳴著四下亂跑的牛馬……
尉史安圃和令吏樂看著眼前的場景,一時間怔住了,黑夫則看見一個拎著水桶的熟悉身影,便過去幫了一把。
“駒丈!你沒事吧?”
駒正是在廄苑工作的小吏,不然也沒辦法養出那樣的好馬兒送給黑夫。
黑夫接過那水桶,澆到了被火焰包圍的廄圈,發現這不過是杯水車薪,根本就無濟於事。
這時候一陣風吹來,火勢越發猛烈,黑夫連忙拉著駒往邊上退,並問他到底怎麼回事?
駒臉上滿是火灰:“朝食之前,有幾個人來到廄苑,自稱是服役更卒,奉鄉吏之命,來為廄苑維修圈欄。廄典要查驗他們的驗傳,誰料卻被那帶頭的瘦削男子亮出短刀制住,其餘七人也一擁而上,將餵養牛馬的圉人牧人按翻在地!”
“他們將吾等綁起在井邊,牽了十來匹馬出廄,然後就一把火,將廄圈點著了……好在有幾個牧童躲在屋子裡沒出聲,等那些賊人走後,就跑出來幫吾等解開繩索。”
黑夫越聽,面色越沉重。
秦國的老祖宗畢竟是搞畜牧起家的,所以對牛馬兩種牲畜十分重視,專門在每個縣都設定了“廄嗇夫”來管理,相當於縣交通運輸局。每個鄉也設定了廄苑,相當於國營牧場,由廄典管理,鄉上官府使用的馬匹,幾乎都馴養在這裡,需要呼叫還得寫申請。
毫無疑問,那八個人,就是消失不見的庸耕者,他們對呆在秦國的日子不滿意,蓄謀逃回楚國已久,今日終於發難了!
不過,敖帶著那些人襲擊並燒燬廄苑,只是為了劫馬代步,方便逃走?
還有,那些楚國人,真的個個會騎馬?從零基礎花了個把月才學會騎馬的黑夫可一點不相信,楚國逃民的素質會高到這種程度。
黑夫立刻問道:“駒丈,廄苑的損失如何,救出來多少牛馬?”
駒道:“我們這廄苑不大,也就養了三十多匹乘輿馬,二十多頭耕牛。那領頭的賊人把牛欄開啟,馬全拴起來,一場火下來,牛倒自己跑出來了,沒被牽走的馬卻幾乎全燒死了。沒死的,也受驚燒傷,恐怕再也派不上用場……”
“果然如此!”
黑夫心裡不由罵開了:“敖,真是好深的心機,你是故意將那些乘輿用的馬匹燒了,好讓鄉上沒有足夠的馬匹去追擊吧!”
不過,他為什麼要故意放過耕牛呢?怕秦國農民來年種不了地?而且,也沒有殺死在場任何一個人。
殺裡監門及其情婦時心狠手辣,卻又在關鍵時刻突發善心;謀劃縝密、好用計謀,卻又在很多地方留下不必要的破綻。
矛盾,太矛盾了,黑夫越想越困惑,這個敖,真是不簡單啊。
駒則心有餘悸地看著火勢越來越大的廄苑,還有那些在烈火中被燒得焦臭的牲畜屍體,感慨道:“廄典最愛馬了,平日裡屢屢囑咐吾等,說律令有言,若駕馭不當,傷害了乘輿馬,馬皮破傷一寸,罰一盾;二寸,罰二盾;超過二寸,罰一甲。所以整個廄苑的人,對馬兒打都不捨得打一下,如今一下就死了十多匹,真是……”
也就是說,因為這把火,安陸縣就相當於損失了十萬錢。
按照秦律的原則,馴養在廄苑中的乘輿馬、耕牛丟失、因故死亡,首先要追究圉、牧的責任,廄典也要連帶受罰。
如此大的死傷數,足夠廄典丟了官職,削了爵位,陪錢陪得傾家蕩產了,也難怪他如此絕望沮喪。
這時候,鄉里的鄉嗇夫和遊徼叔武也趕到了,本已癱坐在地上,呆若木雞的廄典立刻跳將起來,揪著叔武的衣襟大罵道:“叔武,平日裡駐守在廄旁的五名鄉亭卒呢!怎麼只剩下一個老亭父,吾等脫困後擊鼓求援,為何鄉中卻遲遲不發兵!你是聾了還是瞎了!啊!”
安陸縣已經很多年沒有過如此猖狂的賊人了,這鍋叔武可不敢接,他連忙將廄典推開,辯解道:
“這幾天縣上讓尉史、令吏,還有這位黑夫亭長來鄉中辦案,緝拿殺人兇犯,亭長亭卒都被他們徵調去各個裡尋訪去了,哪還有剩下的?今日一早,尉史更是跟我要了最後十個人,派去鄉東某裡,說是要追捕幾個有殺人嫌疑的庸耕者,我只是奉命行事,你要問罪,找他們去!”
尉史安圃沒想到叔武竟然敢把鍋推給自己,頓時大驚,連忙道:“遊徼,協助吾等辦案和保護鄉邑、廄苑周全,這都是你的職責,你自己排程不當,休要怪到吾等頭上!”
“然也!此事與吾等無關!”
破案小組的責任和利益是一致的,令吏樂也連忙附和,不過,既然是他們追剿的人犯又接連犯事,三人恐怕也難辭其咎。
眼看在場的秦吏中了敖的調虎離山之計後,竟開始相互推脫,爭吵起來,黑夫便上前制止了他們。
“諸君,請聽我一言!”
鄉嗇夫、遊徼、廄典、尉史、令史,五個人都轉過身,看著在場官職最微,爵位最低的小亭長。
“廄苑已毀,乘輿馬匹盡死,這已經無可挽回,此事定會震驚縣廷,按照秦律問責之制,就算諸君在此推脫個乾淨,到時候免不了受罰……“
黑夫此言有理,眾人也明白,不管他們怎麼推卸,依然有一個算一個,統統逃不了。
”無所作為,那便只能坐等懲處。為今之計,若想保住官職、爵位,就得想辦法,將那些殺人盜馬的群盜捉拿歸案!”